写意风流

第49章


大雍朝内外似乎进入了某种歇斯底里般的癫狂状态。
  
  而被推至风口浪尖的顾写意与韩似山却始终保持着沉默,平静的接受现实。
  
  昨日繁华今凋零,韩家门庭清清冷冷,连行人都少见。据说往日仇家与街头醉汉趁机刁难,更有甚者在门前倒黄汤撒泼。
  
  这世上,不承认失败后的英雄。
  
  韩似山一身素袍,立于桌前,在宣纸上肆意挥洒。虽已五十出头,但在沙场上练就出的魁梧硬朗,让他极具男子汉气概。
  
  一人掀帘而入:"舅舅好雅兴。"
  韩似山乍听见吓了一跳,心惊诧异地望着眼前的顾写意。可当看到那抹招牌似的淡然浅笑时,随即释然,笑道:"你来了。有事么?"
  
  顾写意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自画上掠过,良久,缓缓开口:"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韩似山低头看看自己所作的青山绿水,爽朗笑道:"得意人情暖,穷途世态凉。他人势利又何妨,我自沽风钓月作疏狂。"
  
  顾写意抬眼看向韩似山,笑中多了暖意,:"舅舅的心情看来还不错。"
  "无官一身轻。"韩似山道:"写意,你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赌注,有赢的把握么?"
  顾写意未接话茬,仰头去看墙上字画,随口道:"这次来纯粹为了探望舅舅,看到您无碍,侄儿也就放心了。"
  顾写意仰起下巴的侧脸显得是那么的年轻,孤傲,透着一股义无返顾的意味。
  
  韩似山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总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否则心里难安,忍不住道:"我儿时,总幻想着建工立业,光耀门楣。"
  顾写意转过头,看向舅舅。
  
  韩似山回忆着逝去的岁月:"十八岁即上沙场,为大雍四处征战。那时,年少轻狂,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兜兜转转浑浑噩噩的活过这些年,方恍然大悟,人生不过是一出热闹非凡的戏剧,你方作罢我登场,演绎着各自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永不停止。我是个失败的将军,在最后的军旅生涯里背叛了我的国家,谋害了无数无辜将士的性命,因为我妥协给了政治。可我用这一次的卑劣与妥协换得了后半生的太平,今日已上书请旨去远在千里外的墓园,再不掺入庙堂斗争,就此过我想要的平淡生活。" 
  
  韩似山望着顾写意的眼眸,问道:"我在鬼门关不知转过几遭,一直认为自己够坚强,能坦然面对任何磨难,可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即便是现在,我想的也是逃避,我不敢回想我所做过的一切。写意,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你走下去?"
  
  "因为我别无选择。"
  
  顾写意淡漠地叙说着,平静的神色更像是狂风暴雨后的大海。韩似山的眼中多了分尊重与怜悯。
  
  "舅舅远行那天,侄儿必定亲自相送。"顾写意转身作势要离去。刚行至门口,身后的韩似山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恨所有人?"
  顾写意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浅浅笑道:"舅舅误会了,如今的我谁也不恨。"
  
  韩似山目送顾写意远去的背影,想着,也许没有人能了解这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不,应该是有一个的。那个善解人意,玲珑剔透的妙人。那个拥有清澈如水般眼眸,灿若艳阳般笑容的女子。
  耳边似乎又听到那声清脆欢快的呼唤:
  
  "大哥!"
  
  韩似山垂下头,泪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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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韩家出来,顾写意徒步走了很久来到写意酒楼。
  依旧坐在靠窗的老位子,顾写意点了全部二十八种美酒,每样一斤,叫人整整齐齐排在桌上,然后一样一杯。三圈下来,店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写意神色平静淡然,喝的速度不快不慢也不停歇,一杯接着一杯。晶莹漂亮的酒杯,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至极的动作。顾写意的美绝不女气,精致、耀眼、赏心悦目。可掌柜已经开始不停擦拭额上冷汗。
  怀前低声道,爷,别喝了,伤身!
  顾写意置若罔闻,怀前想阻止,可既不敢也不能,只好在旁怔怔看着,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没人出面干涉,即使失了权势不受恩宠,仍旧无人敢当面冒犯顾写意的决定。
  
  每喝干一杯,周遭人的心就揪一次。这么喝酒可是会死人的!
  
  "你疯了?!"随着一声暴喝,顾写意嘴边的酒杯被打飞出去。
  扬头,醉眼迷蒙看去,竟然是老二顾成双。
  
  顾成双眯起眼讽笑道:"还真是长本事了啊,丢人都丢到这来了!别忘了你的身份,顾写意!"
  虽说这时代的酒度数普遍偏低,但顾写意少说也喝了有五六斤。向来灼灼生辉的眸子因醉意显得略微木然,眼中神采缓慢的流动着,泛着温润的光芒。顾成双突然觉得有些窝火,好比兴致勃勃正准备大干一场时,突然下雨了。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在二皇子顾成双面前不能提顾写意。只要一提,不管当时顾成双心情多好也要跟你翻脸,简直比翻书都快。至于原因,恐怕连顾成双自己都说不明白。反正只要一看到顾写意嚣张得意的样子,下意识里就想打击。
  
  顾成双瞪着顾写意,谁知后者说出口的话更叫他郁闷,顾写意道:"老二你闪边去,小心我吐你一身。"表情特平静,语速特正常,吐字特清晰,一点也不像喝多了的。周围响起轻微的哄笑声,顾成双涨红了脸。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可走出几步又返了回来。满面怒火的伸手去拽顾写意的领口。只差半寸时,被近乎透明,宛若女子般纤细的手牢牢抓住手腕,挣脱不得。
  
  "二爷莫恼,我家王爷喝醉了。奴才替他向您道个歉。"用词虽恭敬十足,可那声调实在是阴柔冰冷,听的顾成双脊背发凉。
  意识到自己的气势竟然输给一个奴才,顾写意的养大的奴才,顾成双抬脚踹去,怒道:"好个胆大包天的狗才!你家王爷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
  怀前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故意跪在顾写意与顾成双中间,隔开二人。
  酒楼里其他人蹑手蹑脚偷偷开溜,散了个干净。
  
  就在顾成双揪着怀前衣领扬起拳头准备要打时,楼梯传来急速登楼的脚步声,接着平地响起一声呼喝。
  "二弟,住手!"
  
  顾成双心头一惊,继而愤然不甘地松开怀前。回身行礼道:"太子爷,您怎么来了?"
  顾康健未答话,踱步走到顾写意身边。后者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趴在桌上,醉眼睨向窗外。这样的写意让顾康健回忆起儿时那个总喜欢窝在角落里,安静沉默,独来独往的小小孩童。常想,也许在那少不更事的岁月,顾写意内心已别有天地。不受任何人左右,丰富多彩的世界。
  
  "别喝了,我送你回去。"顾康健低声道,伸手去扶。顾写意少有听话的任他将自己搀起。顾康健一手抓牢绕过脖子搭在肩上的手臂,一手搂住他的腰往外走去。路过掌柜身边时,脚下一顿,道:"挣钱不要命了么?至亲王若真喝出个好歹来,你就等被着诛九族吧!"
  
  掌柜干净利落的扑嗵跪倒,嘴上称知罪,心道,就是因为怕这个才慌忙叫人去通传。顾康健微侧过脸,又道:"成双替我跟其他人说一声,今儿就不去赴宴了。"说罢搀着顾写意下楼。仆从欲上前帮忙,被顾康健不冷不淡的看了眼,吓的躲到一旁。
  
  楼下停着太子专用的豪华马车,见顾康健要扶顾写意上车,怀前急声道:"怎敢劳烦太子爷,奴才会送王爷回去的。"
  顾康健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睨了眼怀前,道:"五弟交给我,你且先回王府准备妥当。怎么,怕我害他不成?"
  怀前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赶紧回去准备醒酒的东西。"临走前,担忧的看了眼似乎已进入梦乡的顾写意。咬咬牙,快步离去。
  
  顾成双立在二楼栏杆处,眉头紧皱地望着远去的马车。过了好一会才转身下楼,没想到甫一出酒店门,竟碰到顾天赐。
  顾天赐文人打扮,儒雅笑容万年不变,见顾成双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浅笑道:"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只好亲自寻了过来。"
  顾成双哼声道:"太子送顾写意回府,不去赴宴了。叫那些人都散了吧!"
  "哦?"顾天赐的笑容加深,道:"相比较而言,恐怕你去送更适合些。"
  顾成双扬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天赐负手而立,看似儒雅的笑容里总觉得多了些什么。"难不成太子不在我们就要饿着?饭还是要吃的嘛。怎么能散局呢?"
  顾成双心里一惊,好似初次见面那样仔细端详顾天赐。印象中的顾天赐自小跟在太子与自己身后头,外表文弱,每日挂着温和笑容。从不发火,也不见有多出众。顾天赐的权势无法与顾康健和顾写意相匹敌的,既没有顾康健一般的显赫身世,也不像顾写意那样气势逼人。所以依稀察觉到顾天赐目的不明的举动后,从未放进心里。顾天赐不是愚蠢莽撞人。
  
  可眼前这个意气风发,言语暧昧的人,还是自己记忆中的三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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