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330章


    这一生,终于是尽头了。
    好想再见一次,她的笑容。
    他在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地问:“今年的桃花,开了么?”
    我轻声回答:“已经开了。”
    他自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灰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颤抖地朝我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是你回来了么,悦容姐?”
    我轻轻抚上他手背上的苍老,露出他梦中渴望的笑容:“嗯,天赐,是我。”
    他问:“楚在劫呢?”
    我随手一挥,变化出在劫的幻影,从我的背后走出,一言不发,微笑地看着天赐。
    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韶华时光,我们都还年少,在永远年轻的岁月里,三人相依相伴,含笑坐看,生命中每一场言笑晏晏。
    天赐道:“每年我都在等着桃花开,等了一年又一年,楚在劫说,桃花盛开的日子里,你们会回来看我……我等了足足五十三年,今日终于见到你们……这一次,你们别再把我丢下了,带我走吧,让我和你们在一起,我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我和在劫朝他伸出双手,“来吧,天赐,我们一起走吧。”
    “嗯!”他微笑着,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
    一代帝王,悄然而逝。
    儿时誓言,至死不变。
    悦容,在劫,天赐,永远永远,相亲相爱。
    我充当着索魂使者,将天赐的灵魂带至地府,我对他说了楚悦容最后一个善意的谎言。
    就算记忆没了,爱依然在心中,下一辈子,我们还会相遇。
    天赐喝下了孟婆汤,怀着对来世的期待,伫立轮回台前,生前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散去。
    我站在他的背后,静静凝望他淡去的背影。
    这一次,我没再开口叫他。
    陆判爷爷说:“前世他本与萧晚灯有一段善始善终的姻缘,却因为跳入轮回前听见你的呼喊,回头看了你一眼,就这么将你的面容带进轮回,痴爱了你一生。”
    姬轩说:“那一世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既是由十世善人的轮回开始,便再由十世善人的轮回结束。”
    原来,天赐才是我为之还债的弟弟,而我却一直误会是在劫。
    难道,这就是冥主所说的,我的错误,他的罪孽?
    天赐跳下了轮回台,属于楚悦容的孽债已经偿还,而我的债,真的已经还清了么?
    那一世,我本该嫁给萧晚月,本该为了让天赐登上皇位而杀了我的丈夫,萧晚风和在劫的出现,是那一场宿命的变数,命运虽然最终走回正轨,由天赐一统天下而宣告一个轮回的结束,但是,冥冥之中,是什么已经悄然改变了?
    我望向奈何桥,有一个女人站在桥边,呆滞的目光在凝望着每一个前往轮回台的灵魂,他在寻找什么?
    孟婆说,那个女人已经在奈何桥边站了五十三年了,她来时问了一个问题:“有没有一个叫做萧晚风的男人来过?”孟婆说那男人从未来过,她就不愿喝下孟婆汤去转世投胎。冥府的鬼差们畏惧她身上冥姬的灵气,都不敢与她为难,她就一直守在那里,等着那个男人到来,等了半个世纪,等得意识涣散了,也不愿意离开,她说,她怕自己离开片刻,就会与晚风擦肩而过。
    我问简朔:“萧晚风去了哪里?”
    简朔自我身后出现,回道:“他早已经投胎了。”
    我问:“为什么长乐郡主没有等到他。”
    简朔道:“她只知在人间道的轮回台前等,却不知萧晚风早已投了畜生道。”
    我难以置信,记忆里那个总是气度从容的男子,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简朔说,萧晚风是冥渊选中寄宿人间的容器,冥渊满足了萧家改命的愿望,相应的代价,就是萧晚风的永生永世的灵魂。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冥渊三分之一的元神,而萧晚风为了续命,一再逆天改命,死后必将魂飞魄散。冥渊一念仁慈,赐他轮回,只是他的魂魄已有裂痕,不得再转世为人,只有堕入畜生道,历经几世苦厄,重塑碎裂灵魂,方可再度为人。
    我问,需要几世,他才能找回完整的灵魂?
    简朔说,或许十个,百个,千个轮回……
    我再度望向奈何桥边痴痴等候的长乐郡主,我想,就算是一千个轮回,她也会等下去。
    简朔问:“你还恨萧晚风么?”
    我摇摇头:“不恨了。”
    简朔又问:“那恨冥渊么?”
    我道:“我所有剩余的时间,用来爱都已不够,为什么还要去恨?”
    简朔陷入沉默,悲伤地问:“你已经决定了么?”
    我坚定地回道:“是的,我要去找他!”
    我在世时,他说,无悔用千年换一年的天荒地老;我死后,他说,无悔用生生世世换一世的海枯石烂。
    他封住了我的记忆,义无反顾地跃下轮回台。
    千年的等待,无尽的轮回,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宁愿我忘了他,只为让我长存天地之间,我又如何能不爱,迷失在六道轮回里,他那高贵赤诚的灵魂?
    结局:千年花开待天荒(四)
    雪花开始飘落的时候,我在永靖城外二十里处的破庙里找到第三次轮回的他,一见到那孩子,我就知道,他是在劫。陆判说,投胎转世后,有人的容貌会发生改变,有的人则不会,没有改变是因为前世曾与人有过约定。那孩子与小时候的在劫长得一模一样,却比在劫还要遭受更多的苦难。他才七八岁,就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衣衫褴褛,满面乌黑,缩在墙角望着灰蒙蒙的天,不言不语,只有在小乞丐们骂他小杂种的时候,他才会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我不是小杂种,我有爹娘!”小乞丐们仗着人多将他整张脸压在雪地里,逼他承认自己是小杂种,似乎别人的屈辱总能减少他们内心的痛苦。他不停地流着眼泪,却依然倔强地喊着:“我不是,不是!”
    我用一锭银子打发走那些小乞丐,救了那孩子,他却恨恨地瞪着我,仿佛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我笑着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说话,像只受伤的小兽。
    “哦!”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没有名字,因为你没有爹娘。”
    他愤怒道:“我有爹娘,我叫倾墨,倾尽一世韶华,墨书三生无悔!”
    我心头一震,在劫与那孩子的音容重叠,前世誓言宛在眼前,忙问他知不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暗暗叹息,问他是谁取的名字,他说是父亲,我赞他父亲好才华,他露出骄傲的神色,不再对我充满敌意。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他摇头道:“我要等爹娘来接我。”我不忍心告诉他,他的爹娘不会再来接他了,他们都死了,死在永靖城的午门外。
    永靖城便是昔日的大雍城,如今是天楚皇朝的国都,自天赐大行之后,皇朝因楚扬和楚元玺两叔侄争夺皇位而陷入内乱,楚扬是天赐与皇后萧晚灯之孙,楚元玺是天赐与皇贵妃璎琪之曾孙,而倾墨的父亲本是在朝三品官员,被卷入皇权争斗中惨遭灭门,管家用自己的幼子代替小少爷而死,倾墨流落在外,只知家中巨变,却不知父母双亡。
    我将大氅从肩上取下披在他的身上,挨坐在他身旁,望着茫茫白雪,道:“我陪你等吧,哪一天你不想等了,就跟我走,好不好?”
    第七日,雪停了,阳光将雪融化了,我买了刚出炉热腾腾的包子捂在胸口带回去给倾墨吃,却见倾墨站在破庙门口,对我说:“大姐姐,如果你能教我武功,我就跟你走。”我问他为什么要学武功,他恨恨道:“我要杀了楚元玺,为父母报仇!”原来他从路过的商旅口中得知他爹娘已死的消息。包子从怀中掉落,滚到了地上,我突然觉得天上的阳光分外刺眼,他这辈子都这么苦了,为什么老天还要把仇恨种进他幼小的心里?
    我将倾墨带到以前我和在劫隐居的深山草庐中,教他读书写字,草庐中藏有蔺翟云留下的稀世药典书籍,倾墨看了很感兴趣,我便教他学习医术,当然也不忘履行与他的约定,授他十八般武艺,内心却希望着,这种深山隐居的生活以及从医悬壶救世的理念,能日渐消除他内心的仇恨。
    雪融化后很快就是春天了,过不了几个月,林子里的桃花开了。倾墨喜欢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桃花林中设上桌案,焚起熏香,然后挥墨作画。他喜欢画山水,肖像只爱画我一人,他画中的我,背后总盛开着灼灼其华的桃花。
    有一日,他指着草庐外那两座坟墓问:“大姐姐,他们是谁,为什么只有一个墓碑?”
    从那日起,我除了教习倾墨习文学武从医之外,又多了一件事做,便是跟他说着悦容和在劫生前的故事。我没有告诉他,悦容和在劫是姐弟,只说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悦容瞎了疯了,在劫都不会嫌弃她,还不离不弃地照顾她。
    倾墨睁着漆黑的眼睛,问:“这里有这么多医书,在劫怎么不治好悦容呢?”
    我笑着说:“在劫当然治好了悦容,不仅解了悦容身上的毒,还让她的眼睛重见光明,并且用他的真诚感动她,让她从疯病的折磨中解脱出来,某日清晨悦容在金色的阳光中醒来,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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