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守则

第68章


  
  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昌平的脸上现出一抹狂喜,猛地回头,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坐在一架辇舆之上,在一群宫人和武士的簇拥下飞快而来,身边大步行来的,正是步效远。
  
  “陛下在此,谁敢妄动——”
  
  步效远大声喊道。
  
  百官骤然色变,也不知谁带的头,除了姬弗贺和王登,纷纷伏地,山呼万岁。
  
  “逆子,朕怜你自小体弱,自问待你亲善,不想你却反噬于朕,谋朝篡位,逆子你可知罪?”
  
  坐在辇舆中的女皇面沉如水,目光凌厉。这半年的幽禁,仿佛并未消磨掉她往日的气神。
  
  姬弗贺浑身抖如筛糠,叮一声,手上的剑落在了平滑如镜的乌砖之上,慢慢地跪了下去。
  
  “母亲,求母亲怜惜孩儿……”
  
  姬弗贺一跪到地,呜咽不止,抬起头时,已是泪湿满面,跪行着朝女皇爬了过来,直到她的脚下,伏地痛哭,“母亲,孩儿和皇兄皇妹一样,都是父皇的骨血,为何偏偏孩儿却命定不寿?孩儿不甘心,这才放手一搏。一世本就苦薄,冉不亲历这人间至高的滋味,孩儿就是死了也不甘心。孩儿如今知罪了,求母亲饶我……”
  
  “你这逆子,你反噬朕,朕尚可饶你,只你有两桩罪,却决不能姑息。一是手足相残,二是通敌叛国。朕若因了母子之心饶了你,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之人?”
  
  女皇神情沉郁,说到最后,凌厉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姬弗贺痛哭流涕,又跪行到边上立着的昌平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裙裾,哀求道:
  
  “昌平,母亲自小就最疼你,求你代二哥哥向母亲求情……”
  
  昌平低头看他,叹了口气:“二皇兄,若是寻常之罪,不用我求,母亲自然也会饶你。”
  
  姬弗贺松脱了手,慢慢站了起来,眼中一道精芒一闪而过。步效远一直望着他二人,突感不妙,抢身向前,却已是迟了一步,见姬弗贺竟从袍服之下突然抽出一把短刃,一下已是抵在了昌平脖颈之上,人也转到了她身后,牢牢架住。
  
  这一变故,却是出人意料,女皇大惊,怒道:“孽子,你做什么!”
  
  姬弗贺阴沉着脸,一手勒住昌平,一手的刀架在她脖颈上,拖着她强行朝殿外退去,嘶声叫道:“都让开,谁敢靠近,我就和她同归于尽!”
  
  两边卫士不敢阻拦,纷纷让退,步效远怒吼一声,追上了两步,却见姬弗贺大笑道:“步驸马,你再上前一步,我的刀可就不认人了。”
  
  步效远双目睚眦欲裂,却是硬生生停了脚步,眼睁睁看着昌平被他拖行倒退着出了太和殿,直到背靠在甬道边的一座白石狮像之上。
  
  “逆子,你若敢伤昌平一分,朕必将你”
  
  女皇猛地站了起来,腿一软,却是又无力地跌坐了回去,声音颤抖,极是惶急。
  
  姬弗贺哈哈大笑起来,“陛下,你要将我如何?以我之命换你女儿之命,又有何憾?就是你,从今往后只怕也永远无法站立,不止你的腿,慢慢地你的人也会软下去,直到最后,除了你的眼睛还能动,你的全身都将软成一滩烂泥!陛下,我其实不该称你母亲,我的母亲是宫中的兰妃,当年因为得我父皇的宠,在生我的时候被你害死的兰妃!父皇逼你用你的亲生儿子立下毒誓不许加害于我,我这才成了你的儿子,受你抚养。陛下,我为什么生来不寿?都是我亲身母亲在生我时被你残害所致的!你以为我会永远被你蒙在鼓里?你错了。这么多年,我隐忍了下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本来已经成功了,只是天不助我,有能奈何!我死就死了,有你的宝贝女儿随我一道死,又有何憾?留下你,等你全身动弹不得躺那里像一堆烂泥的时候,你括着还不如我这样死去!”
  
  姬弗贺目露凶光,状似疯狂。
  
  女皇面色铁青,大口喘息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步效远靠近了些,目光掠过并无惧色的昌平,两人四目瞬间交错而过。
  
  “姬弗贺,你要如何,都随你就是,这里的人,绝不敢伤你一寸,你也不要伤了她。”
  
  他凝视着姬弗贺,慢慢说道。
  
  姬弗贺戒备地盯着他,冷笑了起来。
  
  “步效远,你不过一个低贱的屠户出身,却也靠了裙带攀上皇家,享受着这天下无与伦比的荣耀,你不配与我站着说话,你给我跪下!”
  
  全场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你跪不跪?你若不跪”
  
  姬弗贺握刀的一只手猛地用力,压向了昌平的脖颈。
  
  “住手!”
  
  步效远大吼一声,已是单膝跪了下去。
  
  大殿外响起了微微的骚动之声,他却恍若未闻,一双眼睛只是紧紧地盯着姬弗贺手中的刀。
  
  姬弗贺一怔,随即狂笑了起来:“步效远,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竟然为了个女人下跪!实在是庸懦至极!你既已下跪,那就再向我磕头。我若高兴了,说不定还会让你的昌平公主再多活些时候!”
  
  步效远脸容平静,一语不发,慢慢俯下身去,快磕头到地之时,忽然微微抬头,看向了正凝视自己的昌平。
  
  昌平再次对上了他的目光,他仿佛在告诉她什么,略微一怔,心忽然狂跳起来,一下了然于心,头微微向边上一侧。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电光火石间,眼前一道自光,耳边嗖地一缕凉风,一道寒气擦她耳畔而过,一阵沉闷的噗的响声,而一直紧紧箍着她脖子的那只手骤然松了开来,仿佛瞬间被抽离掉了力气,然后是的“叮”的一声,那把一直架在她咽喉前的刀坠落到地,掉在了她脚前的青砖方石地面上。
  
  目平猛地回头,看见一柄精光薄刃正钉入姬弗贺的眉心,一道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鼻峰慢慢地滴淌而下,而他的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眼仁外凸,定定地望着前方。
  
  太和殿外的甬道旁,古柏苍苍,士兵们的铠甲尖刀在阳光下闪着银芒,直到这时,她才仿佛闻到了充塞在天地之间的的血腥之气,胸口一阵翻涌,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软倒在地的那一刻,落入了一双有力的臂膀之中。
    六十一章
    连绵多日的雨终于渐渐歇了下来,天际的云层却没有散尽,灰沉沉地仿佛要笼罩住太宁宫巍峨的宫阙琼楼,连吹来的风都带了丝泛出冷湿的泥泞。
  又一个帝都的秋无声无息地降临了。
  已经是深夜了,步效远却毫无睡意,静静凝视着身边人的睡颜。
  她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属于他的孩子正在她的身体里一天天地成长。有时候看着她,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以后他和璎珞的这个孩子的可爱模样,想象着那孩子用娇软的声音叫他爹的样子,希望日子就这样安静地流淌下去,让他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现在,这却是他的璎珞在公主府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过了今夜,明天她就不再是公主,而是摄政长公主,成了这个帝国新的站在了巅峰的女人,而他,要为她和她的帝国再次披上铁甲,执戈荡寇。
  两个月前的那场天阙之变,于寻常百姓来说,并没什么大的影响,京城里,举目仍是宝马雕鞍,太平箫鼓,但是太宁宫里的每一个人,命运却发生了刻骨的巨变。
  姬弗贺怀着他的不甘和仇恨随了那一刀的光影去了,姬弗陵早早死于他的阴谋权杖之下,而曾经是这个天下间最铁血不二的女皇,也终究没有逃脱姬弗贺那仿佛满刻了诅咒的怨言。太医用尽了方药,却无法阻拦她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她在自己还能说话的时候,在文武群臣的面前立了姬弗陵十一岁的儿子姬循为皇帝,昌平为摄政长公主,监理朝政,而一生未娶的鲁鹿老将军,自平定了那场叛乱之后,仿佛一夕白头,闭门不出。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她也没睡着。 
  步效远对上了她晶亮的一双眸子。 
  “效远,你在想什么?”
  她温柔地问他。
  步效远把她拢进了怀里,微微笑了下。 
  “我在想等我把元炬赶回了滦河之北,打得他再也没有力气觊觎中昭的这片丰饶土地,那时我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昌平把他的手带到了自己的小腹,覆盖在了上面,如梦呓般地说道:“等你像英雄那样地凯旋,我一定会带着我们的孩子亲自到城外去迎接你,让他知道他有一个怎样了不起父亲。”
  步效远低声呵呵笑了起来,把她像孩子那样地轻轻抱了起来,让她面朝着自己躺在他的身体上。 
  “璎珞,皇太后这样的安排,我很感激。” 
  他轻轻碰了下她的唇,低声说道。 
  “是的。她真的很爱我。我去看她的时候,至少,她现在是平静的。”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颊上,闭上了眼睛,声音带了些微微的压抑。
  “我也是,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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