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烟情似梦

裴武阳回到家里，果然灯火辉煌，比以往更显热闹。父母均已在大厅里，同时还坐着皇帝的贴身太监邵公公，见到儿子，裴夫人的笑容微微不自在了一下，裴孝杰则当着邵公公的面很场面化地责备了他一句：
    “你也不早点回来，让邵公公好等。”
    裴武阳没有多说什么，向父母行了礼，又向邵公公抱了抱拳打招呼，邵公公一见他便马上站了起来，简单回了个礼。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他虽然无品无级，但是却受到众人的尊捧。
    只见邵公公满脸堆笑，从小太监手里拿了圣旨，裴孝杰立刻率众跪了下去，裴武阳跪在父亲身后，却听那圣旨传的却是自己的事。
    “奉圣谕，定远仁勇大将军裴武阳，年少有为，文武皆备，乃国家栋梁之材，而今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恰值孝宣皇后之内侄女翌阳郡主，年过及茾，品貌出众，堪称天造地设。朕乃成人之美，特赐良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即刻择良辰完婚，钦此！”
    听到一半，裴武阳已然是呆了，他纵然有千种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迅速地为自己主婚，而且还是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翌阳郡主。白天发生的一切还让他心乱如麻，此时此刻，又加上这一翻搅局，让他竟然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圣旨读完许久了，他还是跪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反应。
    裴孝杰谢了圣恩，接过圣旨，却见儿子还是跪着发呆，既不磕头也不起来，脸色极为不好看，想着他平时最是得体，今天如此失态，实在令人不快，幸好裴夫人反应快，忙使了下人把裴武阳拉起来，同时笑着对邵公公说：“看我这傻儿子，都欢喜得变木头了。”
    邵公公也笑了起来，又向他们连声说恭喜，裴孝杰还礼不迭，裴武阳也回过了神，不过脸色却更是沉了下去，在众人喜气洋洋的祝贺声中，他盯着邵公公，语气生硬地问道：“皇上怎么好好地起了这个念头，前儿我进宫他还没有提呢！这太突然了！”
    “武阳！”裴孝杰喝斥了他一声，“你是高兴过头了？问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圣意岂是你这种做臣子的可以揣测的？”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那个翌阳郡主是什么人？之前我我并没有听过！”
    “裴将军。”邵公公笑道，“这你尽可放心，翌阳郡主乃皇后的内侄女，从小就在宫中走动，最是伶俐可人，皇上皇后均爱如珍宝。此翻皇上对将军真是没话说，将来将军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下人啊！”
    “可是……”
    裴武阳刚想又开口，却一把被母亲扯住，裴夫人已陪笑道：“一定一定。邵公公客气了，武阳在宫里，多蒙公公照顾，将来定是不忘公公的！公公快坐，快用茶！”
    “不用了，老奴还要回宫覆命，裴大人裴夫人，裴将军，告辞了！”
    一阵乱哄哄的送客中，总算将邵公公一行人送出了大门。
    邵公公走后，裴武阳仍沉默着站在厅中，脸色不太好看。裴文进和之瑶此时也都从后室走了出来，他们自然也是听到了，都面面相觑，不敢吭一声。
    裴孝杰叫退了下人，关好门，走进屋才不满地对着裴武阳喝道：“你今天怎么了？刚刚那什么态度？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你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吗？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倒把礼节都忘了，简直是不像话！”
    然而今天的裴武阳对于父亲，却又不同于以往亲情占上风的恻然妥协，在得知了十年前的真相后，他不由得又冷硬起了心肠。面对父亲，他毫不动容，冷冷地道：“反正，我绝不娶那个什么翌阳郡主！……”
    “你说什么？”裴孝杰一愣，马上又道，“难道是为了沐筱慧！”
    “当然不是，这和沐姑娘没有关系！但是我有我的立场，明天我就告诉皇上，我不娶郡主！”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在他的左脸上，也打断了他的话。
    打他的，竟然是站在旁边的裴夫人！
    连裴孝杰都愣了，他原本也是很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想弄清楚，可是没想到向来对大儿子爱如珍宝连句重话也不讲的裴夫人，此刻竟然咬着牙狠狠地打了儿子，而且毫不手软，把一旁所有人都吓住了。
    裴武阳也不闪避，默然地看着母亲，并不说话，但眼神中的倔意却与母亲的痛恨目光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交流。
    “娘。”他铮铮地开口，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娶郡主！”
    啪！
    裴夫人咬牙又是一个耳光。
    “娘！”文进忍不住在一边喊，“你听大哥说清楚再……”
    “说什么？他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裴夫人大声地喊，“他只要说一次，我就打一次！看他的嘴巴硬，还是我的心硬！”
    “娘，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打大哥啊！大哥向来最听您的话！”向来内向不说话的之璇也上前拉住了母亲的手。
    李姨娘见状忙在一边劝道：“是啊，有话好好说，这大概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误会！”裴武阳左脸已经有些肿了，但他的神情却一点也没变，静静地看向每个人，“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娶翌然郡主，我早已心有所属！此刻不会，以后也永远不会！就是这样！”
    “你……”裴夫人右手发抖，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够了！”
    裴孝杰大声喝止，脸色发青，伸手指向儿子吼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在乱七八糟弄些什么！反正这一次，皇上既然下了旨，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这个中厉害，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你还当自己是这家的一份子，是朝廷的一份子，就断了所有的念头，安心地娶郡主！不然的话，你有什么脸面面对这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性命，自己看着办吧！”
    “老爷，您别生气！”李姨娘见状忙拉住了裴孝杰，语气和软，“大少爷不会不管我们的！您平时不是私下常和我说，这些孩子们中，大少爷最最有出息最懂事的。他这么孝顺，怎么会不理您和夫人的一翻苦心！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您先别骂他，您越骂他心里会越难过的！
    “难过？”一直不说话的裴夫人突然哽咽地插了一句，“他要懂什么叫难过，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说这种话了！做父母，总是为孩子想得远，想得久，可是又有哪个孩子是懂事的？你问问他，到底眼里有没有爹娘就知道了。”
    之璇忙抱住她的肩：“娘！您别说气话，看您哭得眼睛都肿了！大家都不要吵了好不好？明天再说吧，大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管你娶不娶郡主，也不要伤了爹娘的心啊！”
    在裴武阳刚要说话的时候，裴文进一下子就把他拉了开去，阻止了他。
    “大哥，听之璇的话，一切等明天再说好吗？大家都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也于事无补。”
    “是啊，大哥，我和二哥陪你回房，我们，好好商量商量。”之瑶也在另一边拉住了他，不住地朝他摇头。
    裴武阳看到母亲已被之璇搀到了椅子上，父亲亦已气得面无人色，右手紧拍着椅背，青筋直冒。
    他终于还是稍稍理智了些，明白此时也没有什么好说了。娶不娶谁，其实父母根本做不了主，重要的，还是皇上。
    深吸一口气，他把心中的焦虑都压下，对着父母低下了头：“既然这样，我先回房了！”
    他转过了身，却听到裴孝杰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在说：
    “你最好想清楚！娶还是不娶！如果明天早上你还是这么说，就不是我裴孝杰的儿子！裴家也没有你这种败家子！”
    他没有回答，没有停步，也不用弟妹拉扯，大步走出安顺厅，往岚华院走去。一路上他什么话也不说，脑中却乱成了一团，想着雁儿，想着谢裴二家的恩怨，想着皇帝的赐婚……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会凑到一块儿来？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对弟妹说：“我没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走吧。”
    “大哥……”裴文进道，“你不要怪爹娘，赐婚的事，他们也是刚刚知道的。反正也不是明天就成亲，我们再想想办法。”
    之瑶在一边也用力点头应和。
    “我知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他疲惫地说，“你们走吧，我很累。”
    “那我们走了，大哥，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之瑶无奈地看看裴文进，裴文进只好拉着她走了。
    许久之后，裴武阳仍然站在院门口，将疼痛欲裂的头抵在门墙上，左脸火辣辣地疼着，然而，满腔的炽火却并没有把他全部都烧透，他完全明白父亲的话中含义，知道自己如果抗旨对全家意味着什么！
    然而，还是那句话，他知道，也坚定。
    他不会妥协的！十年前妥协过一次，这一次，绝不能！
    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这一晚，裴家上下，如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以为或许会有一场极大的风暴，裴家所有的下人也都习惯了，这十年来，老爷与大少爷之间那三五不时的争吵也少不了，尤其是这次大少爷是如此坚决地抗拒着皇上的赐婚。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一家人，谁也没有吃晚饭，都早早地各自回房睡了。
    裴孝杰没有回裴夫人的房，也没有去李姨娘那儿，他将自己关在后院的书房里，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李姨娘小心翼翼地劝着裴夫人，和之璇二人一起将她扶回了卧室，可能是连着二个的耳光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竟然也一言不发双眼呆滞，任由别人搀着坐到床上不再说一句话，只会默默地流着泪。
    岚华院里，裴武阳站在庭院里，屋子里懊热的空气让他根本无法入眠，事实上，他好几次都想飞身跑到西街去看看谢云雁，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主要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对她说什么。
    但他还是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坚守到底的时候，命运，却又开始和他开起了大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