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惜欲

第73章


    与之相对的,那些髭须皆白的老者一坐到他对面,就好像面对着一个高深莫测的怪物,紧张得满头大汗,无论怎么吸取教训变幻奇招,下棋的结果往往还是一败涂地。
    然后,唉声叹气地起身离去,离去的时候侍候在一旁的执事会奉上一个红包——红包的数目大小,依据那人能在少年手下过上几招而定,外界甚至有言,谁若能打败这少年,将获得一笔终生享之不尽的财富。
    “像这样每天来找他下棋的人络绎不绝,你小子就不怕有朝一日给人吃穷了?”宅院二楼的一间厢房内,历堇年撩起窗帘,隔空遥望着这座花园,以及花园里那个笑得如沐春风的神秘少年。
    “你不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么?”翊辰一袭松垮垮的睡袍,一脸没睡醒的神色疲倦,呵欠连天地走过来,“为了这样的笑容,花费再多也是值得的。而且你不知道,这孩子兴许是经历过特别糟糕的事,大冬天的雪夜里,裹着床破席子倒在街上,当时我正好在美国办事,于是将他救起,此刻他便跟了我。说来奇怪,他一旦见了顾纾就会失控,偏偏在我面前就是个人畜无伤的小孩子。噢,对了,你看得出这孩子眼睛不大好使么?”
    自己也不比对方大多少,口口声声这孩子,说得倒是顺口至极。也许翊辰自己都不曾发觉,在看着这个孩子时,他的眼底有着非同一般的温柔。
    历堇年一怔,“你是说,他是个盲人?”见翊辰点点头,他不禁诧异:“那他是怎么与人下棋的?”
    翊辰的神情有些伤感,长叹一声道:“当年也不知道他究竟受过什么刺激跟伤害,此后我想方设法给他医治,还是只好了两三重,经过好几次眼角膜捐助,现在不能说完全看不见,也不能说就看得见了,这也就算了,毕竟在我府里,还没人敢给他脸子看,也不会遇到什么特别的危险……关键是,这孩子还有别的病。”
    历堇年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望着窗外,这样的事,原本不在他的了解范围之内。
    翊辰扶着额,带了一丝强抑的痛苦低声道:“说好听了是有点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说白了,就是一精神病患者。”
    历堇年转过身,难得看见好有露出这般神色,不禁促狭心起,冷不防捏着他的下巴道:“你该不是看上他了吧?”
    翊辰脑子短路了五秒,然后开始急骤变化阴云密布,一脚将历堇年扫倒在地,欺身上去阴森森道:“我看上你还差不多”
    ……
    刚走到门口的张子期,嘴角开始抽搐:“那个……你们继续,继续,我还是去院子里找人下棋好了……”说罢一溜烟跑下了楼,剩下两个保持着暧昧姿势彻底石化在地的大男人。
    一盘棋很快落下帷幕,这个女子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立即起身离去领取奖赏,而是继续帮他将散落的棋子一一拾入钵中,一面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她心里有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素衣少年沉默半晌,似乎还不习惯有人下完棋后还赖着不走的,让他摸不懂她的用意,但是他风度极好,将茶水准确无误地倒入杯中,优雅地递给她道:“姜宋。”
    女子握着茶杯的手在轻轻发抖,嘴里吐出一声叹息:“姜宋。”良久,她只是这样平静地望着对面的那个人,从他的身上,散发着宛如青笋翠竹般的盎然生机,尽管是个盲人少年,然而当他真正抬起眼来时,竟让人看不到一丝异样。
    而且,与顾纾那样相似的外貌,又岂能让人联想不到他身上呢?
    她忽然觉得很好奇,这个少年下棋之际又不要人相帮,那他是怎么掌控满盘局势运筹帷幄的,还能从头至尾如此精准?这么一想,她不禁大着胆子问了出来:“看不太清的话,是如何与人下棋的呢?”
    对于她的发问,他丝毫不觉得唐突,微微一笑,解释道:“每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都是不同的,我虽然看不分明,可至少耳朵还听得见,而且比一般人的听觉都要敏锐,根据落子的声音辨别方位,我可以‘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虽然能“看”到棋盘,却有更多色彩斑斓的东西是他所看不到的,苍茫大地,浮云消长,流水潺潺,花团锦簇,都不是他眼里的景,虽然已经能够平静地与外人谈及此事,但那个笑容里,还是免不了带上了一丝惆怅之意。
    “是从十年前开始看不见的么?”女子的声音宁静柔和,带着美好的希冀跟憧憬,“不过没关系呢,相信不久的将来,就能重见光明了。”
    “你怎知道?”他显然有些吃惊,那种笑意渐渐消退,留在脸上的是一缕不为人知的哀愁。“眼睛的事,让大家担心了这么久,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可是我看得出,阿辰最担心我的,不是这个……”只不过他自己也想不出,那个亦师亦兄之人,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十年来,一到晚上他的记忆就会一片混乱,很难记清发生过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只有近十年的记忆,十年前的事情,一概忘却了,身边的人都不肯告诉我,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们对我说是一场车祸导致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时候我还小,估计也是迷了路,被阿辰救起的时候,我不止双目失明,竟然连自己的爸妈也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像是泉水在清洗着冰凉的石子,有一种抚慰人心的作用,让人觉得生命是如此单纯,所有的阴云都在逐渐消散。
    “姜宋,你认识顾纾吗?”她其实知道没必要问这个问题。
    “顾纾?”白天的他,显得平静而单纯,听到这个名字,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她点点头道:“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你……讨厌他吗?”
    “哦,你说得是我哥啊。”他的脸色苍白了几许,似乎被人看穿一般,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低头,摩挲着一颗温润如玉的棋子,静静道:“小纾是个很奇怪的人,却也是个值得别人尊敬的人,从小到大,是他手把手地教给我读书写字,品茶下棋,骑马射猎……繁漪区的生活既丰富多彩又稀奇古怪,甚至有一些很古老的项目,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纾是我最敬爱的兄长。”
    下完这一盘棋,女子起身抱了抱他,然后微笑着离去,少年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尚未回神,直到执事上前,挠着自个儿的脑门纳闷道:“少爷,刚才那个人好生奇怪,我给她钱她居然不肯收,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棋艺是真不错,前面好几个退役国手都没她走得远。”
    “你知道什么?”素衣少年低首而笑,竟带了似调皮的谑意,“因为她的棋路跟小纾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故意让着她的……说起来好久都没见过小纾了。又好像前不久见过他,何以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堇,你脸色不大好看啊?”翊辰坐在一边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抬起眼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坐在这个广阔的阳台上,靠着环形的栏杆,借着廊檐下清晰明亮的灯光,便能将楼下花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张子期跟姜宋亲密相拥的刹那,历堇年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色,很明显的阴了阴。
    “你开什么玩笑,我会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计较?”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明计较得要命的样子,酸溜溜道,“你都不知道,我的其他情敌是多具杀伤力,这小子跟那些大毒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哦?”翊辰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上次在梦幻大酒楼,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发飙啊?老十七当时也在场,他回来把这事告诉我的时候,我还真是跌破了眼镜,堇会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这可真让人意外,好比有人告诉我颜知炫那个王八蛋不再跟女人搞在一起了一样,要知道你们俩可一直都是两个极端啊。”
    历堇年嗤之以鼻道:“那小子是个有酒喝有妞泡就能生存的单细胞生物,你拿我跟他相提并论,骂人吧你?”顿了顿,露出幽幽笑意,“不过他们颜家倒是出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颜兰亭那小子,城府之深甚于纾,手腕之强不输于你,实在不可小觑。”
    翊辰伸了个懒腰,好死不活的语气:“这些年来商界风云变幻,金融那一线,影视这一带,很少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早几年在美国的时候,我也算亲自见识过,似乎是让华尔街某个巨富一夜之间损失好几千万,因此名声大震,总部那些人都恨不得把他立即挖过去,我当时就来了兴趣,后来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加之纾的关系,我跟他交情还不错,比起他哥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小子的确是个人才,后生可畏哪。”
    “我倒是认为,”历堇年翘着嘴角笑道,“这些人里面,本事最大的就是纾了——别人只是两头通吃,他是面面俱到,不仅朋友遍布四海,仇人也是多如牛毛,在这一点上,恐怕就连杀手出身的你也是望尘莫及吧?只要他活着一天,又对颜兰亭忠心耿耿的话,努把力帮助晋世吞并四方企业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认为呢?”
    翊辰颔首称是,随即又道:“话说你这次带她来干什么?”
    历堇年道:“之前她让我帮颜兰亭,我一直找不准方向,这才找到你这儿来,想让你寻个法子,化解顾纾跟颜兰亭之间的仇怨,再顺便把青帮手下的人渣群—那个叫‘铁’的组织收拾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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