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

千寸幽紫转念灰(五)


罗衣再一次从梦中尖叫着醒过来,她在灯火通明中大睁着双眼,盯住床榻上的幔帘,直到她在银河岸曾经住过的地方,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罗衣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小瓶子,将药丸倒入口中咽下,这才蒙住头强迫自己入睡。
    她睡在光明中,不敢灭灯。
    经过一次离散的苦楚,再次经受时,痛苦并不曾减少一分。在梦里,她依然幻想着银河岸会再次归来,像以前一样说他不会放手。只要他回来,失忆也好折磨也罢,只要他回来,她都会很开心很开心。
    仇已经报了,为什么内心还是越来越空呢?这妖界的人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她会梦到修勒俏皮的笑,赫尔子征血肉模糊的身子,他轻轻抿起唇角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现在是你欠了我的。
    并不是扭住自己脖子恶狠狠地说:我恨你,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赫尔子征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她,让她很难过很难过。
    赫尔子征始终没挑明,她的武学能达到这个境界,多半靠他的指点,将飞镖、剑术合起来。即使她对他如此冷酷的时候,他都对此不提一字,越发让她揪心。
    不能从这梦魇中摆脱出来。
    银河岸才是最自私的,他每一次都不负责任的离去,把痛苦留给她,说什么不相信命运,全是谎言。
    这奢华的修罗宫,分明就是一个牢笼。牢笼里,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七夕节那天,罗衣一改往日低调之风,大摆露天筵席。修罗宫里坐满了赴宴之人,丝竹舞乐、山珍海味自不在话下。
    罗衣面南而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此夜,她抛却了所有的顾忌,眼里只有酒。
    漆黑的夜幕下,星子连成了一条璀璨银河,颗颗如钻石般闪亮,像是谁深邃温润的眼眸,又像是谁宠溺邪肆的笑靥。
    “今夜各位玩得尽兴,想做什么做便是,不必拘束,谁有助兴的好法子,提出来,重赏。”罗衣将下巴搁在臂弯上,眼神迷离的笑着,声调蠕蠕软软,颇有撒娇魅惑的意味,什么礼仪什么姿态全都丧失贻尽,美酒在她指尖琼觞中荡漾,“先干为敬~”。
    下面的人也放得开了,颇有醉意。
    “我出上联,各位对下联,对对子祝酒兴!”一人喝高了,想卖弄卖弄,他端着酒杯指星辰说,“银河岸鹊桥迎牛郎织女”。
    罗衣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晃了晃手中的琼觞,脱口就接:“罗衣金杯庆歌舞升平。”
    有人低头装作没听见,那人不明就里的问:“这不能算!‘罗衣’两个字怎么对得起‘银河岸’三个字?”
    “呵呵,因为——”她低头看着檀木案,“罗衣确实对不起银河岸啊,一直对不起——”
    下面的人愣了愣,只陪着干笑,很快就忘了这件不愉快的事。
    罗衣耳旁只剩下杯盏交击的声音。
    用酒杯喝太不过瘾了。酒意涌上来,她抱起一坛酒,扯去搭在自己臂弯上的长丝带,随手抛出去,摇摇晃晃走出人群。
    没了云锦薄纱的遮掩,凝脂肌肤裸露在腰部镂空的花纹里,瘦削的双肩,精致的锁骨,雪白及腰的长发,耳旁的纯白小花在她酡红的醉意中都被无限放大。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关押赫尔子征的地方。
    抖出钥匙,罗衣又不想见他了,只把酒倒在监牢门口,东倒西歪往回走。
    七夕过后,就只把他软禁起来好了,软禁到天宇殿。
    没走多远,一大群人便将她团团围住。
    风雨雷电四大护法分别坐镇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念动咒语。
    她微微笑着,又扯了扯长袍:“我只是凡人一个,如果没有真才实学,怎么能在妖界混这么久?赫尔子征,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来啊,一起上。我——”她趔趄一步,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怕。”
    她抽出长软剑在身侧挥出一道结界:“挡我回去拿酒喝的人,都得死。”
    她舞剑毫无章法,只是乱砍乱挥,眼睛似是经不住酒意的侵袭时睁时闭。
    随着她剑影的飘移,雷、电继续用术法抵抗,风、雨护法持剑相击。
    她醉到接不住他们一招。
    风突然收回甩出的剑锋,翻身一转,拦住雨护法,道:“住手——”
    罗衣噗的一声弯腰吐出一口血,结界应声而裂,法术的光芒洞穿了他的身子。
    “皇子,她在求死!”风护法替她挡回侵袭,怜悯的眼望着赫尔子征。
    “谁杀了她,赏银五万两。”赫尔子征的口气相当坚决。
    众侍卫蜂拥而上。四大护法退在一旁,不作任何表示。
    若耶花静静飘落,罗衣丢掉剑,迷离的眼神清醒许多,她快速爬过去抓那朵白花。
    妖众拥挤,白花被踩在泥土中,蹂躏碎烂,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奋力推开围着的人群。
    这一刻,她狼狈到没有一丝尊严,只想要那朵若耶花,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格丽亚冲了出来,护住罗衣:“她现在这么痛快的死了,岂不是遂了她的意吗?皇子,让她这么死去太便宜她了,应该让她多痛苦一些时日。先把她关进大牢怎么样?”
    赫尔子征眯起了眼眸,抬手,尾戒耀眼,丝丝光环绕在指间。
    顿了下,他挥手。弹指。
    格丽亚闭气凝神只会摇头,罗衣痴痴地笑,眼看就要被强大的术法击飞。
    赫尔子征一恍,突然将她扯离,目露担忧之色。
    他很快甩开她,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你走!快走。”
    这场宫廷政变以赫尔子征的胜利谢幕。他重新执政后继续沿袭罗衣颁布的新律令并且放出传言混淆视听,以求保全赫尔氏的颜面。
    关于妖后的去向,妖界众说纷纭,有说被赫尔皇子幽禁致死的,有说与银河岸去凡界隐居的,还有人说妖后是被人挑唆一时迷了心智才称的女帝,赫尔皇子念及旧情放她一条生路。更有甚者说皇子太喜欢她了,不能容忍背叛,就暗下通缉令,秘密把她结果了。
    无论外界怎么说,修罗宫里,这件事不了了之。妖后的位子一直空着。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把这件事传到了凡界添油加醋吹捧一翻。凡间之人摇闻有人在沙漠里、海面云层中或是深山老林里看到过海市蜃楼,映射出妖界的繁华之象。
    说是世间有一个地方繁华无比,遍地黄金,民众安居乐业。还有一位女子貌美如仙、白发若雪,及腰长,耳边别了一朵白色饰花,典雅端庄至极。
    她便是这仙境的首领,号“女帝”。
    西域匈奴人称此地为瀛洲仙山并流传了一个个美丽的传说,中土人称此地为“世外桃源”。
    求仙逐道之人竞相追寻,终无果。
    又是一年花开花落,不论是人间的蝶舞纷飞还是秋风萧瑟,妖界永远都停留在最美的时节。
    尽管如此,有些东西就像是在赫尔子征心里扎刺一样,怎么也抹不去,比如说耻辱,比如说恨意,比如监牢里的那些痛楚。住了这么多年,这才觉得修罗宫里的日子如囚牢一般,死水激不起微澜。
    她倒是藏得挺好,一年多了杳无音讯。赫尔子征都有些怀疑妖界之人的能力了,又或者她死在某个荒山野岭之上了也说不定,被皑皑大雪埋葬。
    就像是前世一样,一个人孤孤单单下地狱。
    想着想着,赫尔子征觉得有些冷,心底那份烦躁让他手软。
    会时常想起她,毫无预兆,不分日夜地点。
    终于明白了银河岸的孤寂,盼望变老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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