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

玲珑骰子安红豆 (五)


听说罗衣睡下了,赫尔子征来到她的寝宫——藏书阁。
    他走之后,她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他坐在她身侧,拿开她放在胸前的手,唔在自己手心里,低语:“把手放在这里,会做噩梦,以后不要这样了。”
    这里简约大方,处处流溢着墨香,风过时,翠玉珠帘相互碰撞出悦耳的声音,诉说着她与银河岸的点点滴滴。
    这里虽然清冷,毕竟有他们的过去,她住在这里,很好。
    赫尔子征垂眼吻了下她的手背,把它放在锦被中。想了想,他摸出一个绣有红莲的香囊放在她枕下。
    这是她的东西,总要物归原主的。
    赫尔子征一走,罗衣坐起身,抽出带有他体温的香囊端详。看得出来,他很爱惜它。
    他在幽深的树林里沐浴着月光抚了一夜的琴,叶子落了他一身。除了他自己,无人听琴音。
    他琴艺一直很好,自从听过银河岸抚琴之后,便发誓再不碰琴。
    今夜,他破戒了。
    赫尔子征的回归震动了妖界。走时没几个知道。
    罗衣从音尘那里出来,隔了好远,就看见格里娅的金发。她跪在大理石台阶上,神色枯槁。
    “皇妃,奴婢求您一件事。”
    罗衣搀她起来:“我不是什么皇妃了,有什么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尽力。”罗衣知道,即使面对赫尔子征,格里娅也不曾认为自己是奴婢。
    格里娅抓紧了她的手,仍跪在原地,湖蓝色的眸子闪着光泽:“真的吗?你做不到的话就没人能做到了,求您试着接受皇子行吗?”
    “你起来说话”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直至跪死在这里”她说的决绝。
    罗衣笑,想起了自己:“他抛却尘世去修仙了,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不!他去了‘蒿里’,说是为三界做件事,事实上是想用自己的灵力化解聚集在那里困扰三界的怨灵,明摆着去送死。姐姐,你帮帮皇子,不然,他会死的。就算是骗他也可以。求你了”格里娅重重地磕头。
    罗衣拉住她,指尖拂过她磕青了的额头:“丫头,赫尔子征不娶你,是他不懂得珍惜。”
    “这么说姐姐是答应了?”格里娅擦擦眼泪。
    罗衣顺了顺她的金发,眸色黝黑:“我快不行了,以后的路还要你和他一起走。”
    “不可能的”格里娅冷冷地笑,“皇子瞒了你很多事,七夕那天,是银河岸让皇子那么做的。”
    “你说什么!”
    “皇子答应他不会说出这事的真相,这是他们的约定。他没有说……你怪错了人……”
    天幕低垂,像是要下雪的样子。罗衣骑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被寒霜打蔫了的芦苇丛飞速向后延展。大大小小的坟冢堆杂在结了厚冰的小河边。
    妖界还是四月天,人间已入了腊月。
    岁月催人老,所有该留住的不该留的都溜走了。
    她已经是二十七岁。女伴们的孩子应该长大了,不知蓝玉生的男孩女孩,应该也会在池子边卧剥莲蓬了。爹娘在做什么呢?围着火炉逗弄小孩子吧。
    会不会记起他们曾经有一个叫罗衣的女儿?
    罗衣有一些着急,她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不能阻止他?如果他死了……他不会死!这么卑鄙的小人应该活很久很久才对!
    她日夜兼程,终于在日出时分来到了蒿里。举目望去,除却冰层白雪,只有一块石碑裸露在外面,刻了‘蒿里’二字。
    前方是密密的古木林,林外冰天雪地,明亮洁白,林子里木叶青绿,藤蔓缠绕。叶尖上滴着水,阴湿黑暗,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遮住苍穹,当回光亮。
    罗衣将马拴在石碑上,转身没入森林,她腕上的小巧玉石温和莹亮。她正走着,寻找白色的身影,忽听身后有嘶嘶的声音,那些藤蔓窜过来缠住她的手脚。罗衣挥剑就斩,随即有更多的藤蔓紧紧将她缠住,密密匝匝,圈圈缠绕。
    忽然,整个树林都晃动起来,藤蔓枯萎,天好像要塌下来一样。罗衣第一反应就是逃。路痴的她在黑暗中辨不清方向。
    一直金箭流星一样划过树梢,罗衣顺着它的光亮跑。
    刚跑出去,那支金箭一闪而逝。地动山摇,什么东西敦落大地。树林顿时被光亮填满。罗衣走进定睛看时,是一条巨蟒,那些藤蔓便是它细小的舌尖。它的头、腹部、尾巴都被刺穿,身上戳满了窟窿,正汩汩流着浓黑的汁液。
    那伤口,像是被金箭穿过的。
    有人先她一步来到这里。
    逃出来后,罗衣心有余悸。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巨蟒,舌尖可以缠绕整片森林,身躯庞大到足以遮天蔽日。
    那他呢,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还活着?!
    这密林只是蒿里的一个进出口,怨灵都在里面。他去了哪里?几万年来积聚的怨灵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不能化解!
    傻瓜!简直疯了!
    她有一种直觉,他没有进去,他就在附近。
    罗衣骑马在这方圆十里内来回搜寻,凭自己的感觉。
    除了冰雪,她看不到其他东西。
    那金箭的方向是——北!
    驾——驾——
    罗衣的声音淹没在寒风中。绵延的雪山,洁白冰层,明镜湖泊在两侧飞闪着向南掠去。
    这种寒冷潮湿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在落雪,雪片时大时小,有时干脆落下大团大团的冰块。
    “吁——”罗衣勒紧缰绳,人差点儿从马上翻下来。
    远大连绵的雪山,巨大的阴影投在冰湖之上,蓝黑天幕,洁白的冰层上染了蓝紫相间的色泽。一个人青箬笠、绿蓑衣,背对着她在冰雪包围中垂钓。
    漫天冰雪,苍穹广袤,他的背影孤傲落寞,黯淡了耀眼的冰雪之光。
    那匹马安静的眨眼,不再看冰雪中的人。
    罗衣跳下马,摘了手套,拍拍它的背,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轻手轻脚朝那人走去,不时哈哈手,口中热气氤氲下,他的背影模糊。
    一个女子的身影倒映在微蓝冰湖上。赫尔子征望着那不真实的倒影,手中的钓竿抖了抖。
    她站在他身侧,掀去他的斗笠,捧起他的脸,拇指触着他脸上的胡渣。他终于看进了她的眼,明净、澄澈、带着些微心疼怜惜。
    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视线。她的手冰冷。
    罗衣俯下身来凑过脸去吻他,一下一下,终于定在了唇边,深吻。
    赫尔子征一动不敢动,上翘了不甚明显的微笑,轻轻回吻她。
    她终于支撑不住了,低着她的额头,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低语:“你怎么这么傻?”
    赫尔子征握住她放在他脸上的手。她指上刻有花纹的硬物让他不由自主愣了神,随即轻言:“我和傻人呆久了,自然变傻了。”
    她笑得灿烂了眉眼:“你怎么可以这么折磨自己呢?应该好好照顾自己的。”
    “不会”细小的雪粒沾上了他的斗篷,罗衣替他解下来,柔软纯白的大氅露出。
    “鱼竿都冻住了,还能钓上鱼来么?”
    “它上不上来是它的事,我守着是我的事。没有了鱼我就活不下去,会饿死的。”
    “修仙不是很好么?何必来这荒山野岭苦等一条鱼?”
    “已经没法修仙了。”
    “所以你就去蒿里送死?”
    “我刚杀了一条巨蟒就不想进去了,里面太脏,我怕那条鱼嫌恶我。”
    “你对多少人说过这种甜言蜜语?”
    “两个人,一个是我母亲,另一个,我记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他精致的面容上多了一份野性,“你喜欢听的话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那条鱼上钩了,你还要不要?”
    “你这个姿势不累么?”
    “呃……哦,嗯,脖颈僵了。”
    “坐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腿。
    “好冷,我不想在这里做。”
    “你想做?”
    “……”
    他抱了她裹在自己的大氅中,埋下头来吻她的唇、下巴,啃噬她披风下微露的香颈。她脸上有细微不适的神色,赫尔子征稍稍怔了下,继而滚烫细碎的吻落下,浓浓的占有欲。
    罗衣的呼吸急促起来:“回去再做”
    冰天雪地中,一匹马载着相依偎的两个白衣人渐行渐远。
    赫尔子征拿下她耳旁的若耶花,放到她掌心里,为她插上绒绒白羽,“这个更适合你”。
    罗衣垂下了睫毛,用力握紧了手指,轻轻嗯了声,一大颗泪滚落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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