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夫记

第9章


慕容灿心知肚明,鼓励的握了握他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冰凉。
「…你回家去。」容铮摩挲着她冰冷的手。
「来不及了。」慕容灿淡淡的说,「你插手的时候,李家就脱不了关系了。」
「我是说,」容铮声音颤抖,「你回慕容府去。」
慕容灿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你要休我?」
「不是!」容铮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你不懂!我…我…谁都不敢惹慕容府。你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笨蛋,白痴,惹祸精。
但她也无法解释的,心底一宽。趋吉避兄,人之常情。但有些什么,比常情还优先。
如果他令马车驶回宛城,将这人交给知县…或许她不能说容铮错,但她绝对不要跟他过日子了。
没办法,我就是个道德魔人。慕容灿自嘲的想。道德观高于爱情。小白纨裤渣受她能够忍受,但人格卑劣违背良知不得善终…跟这种人的呼吸混在一起都成了侮辱。
是非大义,不能含糊。
「…他没有造反。」容铮偷看她严肃的脸孔,「谁会带十来个家将打猎造反?难度很高…」
「宛城离京城也很远,我知道。」慕容灿语气平和。
「而且,他、他不可能…」容铮更小声,「他有一半蛮族血统…不可能…」
「但他会带兵打仗。」慕容灿轻轻一笑,朝京城方向一拱手,「是那位最锋利的刀。」
然后他们没再讲话,只是护着昏迷不醒的楚王。
情势演变于此,容铮实在不放心了。他求慕容灿留下来照顾楚王,自己回去唬烂祖母和父亲。
既然慕容灿抹黑他抹得理直气壮,他也乐得礼尚往来。总之,他隐约的说,柳姨娘有孕,七少奶奶郁结成疾,他也觉得自己把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混帐得很,所以陪着七少奶奶去庄子上住一阵子,也好专心温书,好参加明年的科考。
不得不说,小白渣受也是有智慧的,可惜都拿来唬烂他的祖母。老太太被哄得找不到北,不但承诺亲自照顾柳姨娘,还答应他和七少奶奶的避暑行。
老爷一直觉得慕容少奶奶是他最得意的儿媳,照例对容铮吹胡子瞪眼睛,要他多听听七少奶奶的劝,就放人了。
于是,李七公子平安过关,瞒住了家里所有的人。一直到很久以后,老爷和老太太才知道,一家子的脑袋,别在这死小孩的腰带上晃啊晃,如此之久… 很小白很渣受的李七公子,出于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非常盲目的相信七少奶奶。
他的确耳根很软很烂好人,但是别人说的话和七少奶奶起冲突,七少奶奶的圣谕是高于一切准则的。
坦白讲,他自己也有点糊涂了。到底是因为怕她才生出崇拜,还是因为爱她才会怕她…甚至他也不知道,是把她视为「娘子」,还是「大哥姐」。
不过遇到他感到棘手心慌的事情,问她准没错。
你瞧,她自己说不是大夫,没办法。可还不是找到最好的大夫,把重伤殆死的楚王医活了。这样掉脑袋的大事,她也没有骂,反而支持他。
她不肯回慕容府呢…
是不是,是不是…她不只是官方说明的七少奶奶,而仅仅是,特别是我的阿灿呢?
这种想法让他脸红心跳,不敢去细想。
「走什么神呢?」慕容灿轻喝,「去催一下热水。然后认真点念书吧…爹最近可能会考你。」
「欸~?」容铮跳起来,「爹为什么要考我?你为什么知道?」
「你不是说要静心读书考秀才?」慕容灿往药炉添了一点炭,「你想在这庄子混下去,楚…楚公子的性命如何,可取决于你的成绩。」她挑了挑秀眉,「七公子,你能善始善终吗?」
「…当然!」他用力挺了挺胸膛,「别小看我!」
「我从来不曾小瞧你。」教官魂浮现的慕容灿回答,「让我整得那么惨,你也是坚持下去了。我知道你可以…我还等着你挣副凤冠霞披给我呢。」
…你是认真的吗?容铮惊愕的看着她,眼眶渐渐的红了。
他其实考过秀才的,却惨遭名落孙山。那年他十三岁。大概是期待越重,失望越大。经过这次打击,所有的人都对他失望了,渐渐沉沦到绝望。
让他畏敬崇慕的娘子,却相信他。
「万一考不上呢?」他很小声的滴咕。
「你才十七岁欸!」慕容灿笑了起来,「而且科考也不是很公平,四成要看门第。以前你会失利,大概是门第吃了亏。现在…门第一定没有问题了,所以你要用功点,才学不要出问题就行了。」
娘子说没问题,一定就没有问题了。
他鼓足勇气,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慕容灿的颊,立刻转身落荒而逃。
抚着自己的颊,慕容灿呆了好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拍拍自己脸颊,赶紧把心神都集中在当护士的伟大志业中。
隔了三天,楚王才清醒过来。
他运气不错,双腿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把骨头打断。右臂的脱臼,也恢复得很快。只是左臂的骨折比较麻烦,没有几个月的休养,是好不完全的。
容铮是个烂好人,但他实在没有护士的天分。为了避免他谋杀伤患,慕容灿全程照顾,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容铮。他要念书又要接送和掌柜,打理内外。
不得不说,「信赖」是一种很强的力量。就因为慕容灿信赖容铮,所以容铮虽然有些笨拙,但的确没让他们缺衣少食,甚至还管得上铺子的事情,甚至念书念到很晚。
因为楚王的存在实在是一种不能明示的禁忌,到现在庄子上的奴仆,还是相信了和掌柜。但为了不横生枝节,楚王是慕容灿亲自照料的。
这个古铜色皮肤,容颜宛如岩石雕刻的男子,有着惊人的恢复力。这个只比容铮大五六岁的皇子,很小就被扔到军营里头磨练。他的封号不是因为身分,而是他一刀一枪,用敌人的骨与血,堆积起来的。
他的眼神很冷,像是金属铸造,当中没有任何感情。话很少,安静的接受慕容灿的照料,几乎没有表情。
慕容灿纳闷了。
即使两代为人,她甚至曾念过军校。但她一直生于和平长于和平,从来没见过身有硝烟血戾的军人。
现在终于领教到了。
但楚王和容铮根本是天南地北、八百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相谈甚欢、合得来?
可容铮来探楚王的时候,金属般的瞳孔,的确溶解许多冰冷,几乎算是有情感了。作为一个俊美得非常妖孽的纨裤公子,他有时候真的有些天真。他喋喋不休,嘘寒问暖,又自问自答的自得其乐,时不时冒出几个笑话和诗词。
却也小意体贴,绝口不问他为何被通缉,只是保证他在此非常安全,安心养伤就是。
等铺子的掌柜来送帐,他才风风火火的告别跑掉。慕容灿发誓,虽然幅度很小,楚王大人真的笑了。
「…你有一个很好的相公。」楚王嘶哑的说。这可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讲得最长的句子。
慕容灿端着药碗,哑口无言了片刻,含糊的说,「某方面来说,是不错…」她一调羹一调羹的慢慢喂药,看着楚王渐渐凝固的神情,她微微一笑,「很令人羡慕,是不?」
楚王凌厉的逼视过来,没想到这个长得娇弱的小娘子神情坦然,还不畏惧。
僵持了一会儿,他张嘴,喝下一调羹非常苦的药汤。
「是。」他说。 楚王坐在廊前晒太阳,惯常的漠视疼痛和麻痒难当的左臂。
他的眼光不自觉的追逐着慕容灿。她正在小院里晒被子。这个小院,除了这对小夫妻和大夫,少有人进出。许多事情得让那个娇弱的小娘子自行处理,有时候容铮会来搭把手…只是很难说是帮忙还是制造灾难的。
但这个娇弱的小娘子,却常常让他觉得惊奇。明明是慕容家娇养的贵族千金,却多能鄙事…手脚干净利落,什么都来得。打扫、服侍人,甚至还能做手好菜。
那么娇柔的气质和线条…行动间却飒爽明快。
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隔着床帐,不自觉的追逐她朦胧的身影和容颜了。
就像…母亲家乡的深夜胡笳。豪壮又婉约,让人忍不住伏枕倾听。
远远的追逐着,用目光追逐。
小院让她晒得花红柳绿,穿着湖水青的容铮,显得特别惹眼。他在笑,笑得那么令人羡慕,无忧无虑。对着慕容灿拼命挥手,非常开心的说些什么。
慕容灿也在笑,突然对容铮吐了吐舌头,然后摇头。
容铮扯着她的袖子哀求,最后抱住她,低头吻了她。
丝绸被褥风翻红浪,他们的身影也忽隐忽现。
很美。但美得让人心酸…非常心酸。让人羡慕,非常羡慕…却羡慕得酸苦。
他悄悄的站起来,走回房里躺下,闭上眼睛。
「喂!」慕容灿按住容铮不安分的手,「得寸进尺了你!」
容铮不甘不愿的停手,依旧留恋的按在她柔软的胸口,「爹夸奖我呢!你总得给点甜头吧…」
「夸奖的是你,为什么我要给甜头?」慕容灿朝他翻白眼,不过也好奇起来,「爹夸奖你什么?」
容铮挺了挺胸膛,很神气的说,「我考得可好了,爹都没得挑刺了。他说我孺子可教哩!」
…这也算夸奖?先生你的标准会不会太低了点…?
「再说,我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你的凤冠霞披?」他的手不安分的蠕动,「你说说看,该不该给点采头…」
慕容灿将他推开,竖起中指。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