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爱玛尔戈

52 050 焦灼


    1574年的春天来到了,距离我们这个故事的最初,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让我们再一次回到比利牛斯山区通往波城的道路上,又有一支小小的车队,正在赶路。
    队伍中只有三辆马车,其中的一辆大一点儿,显然是主人乘坐的,纳瓦尔王国最尊贵的两位女性正坐在车上,玛格丽特在轻声的哄着儿子睡觉,而凯瑟琳已经靠在马车的板壁上睡着了。
    另外一前一后的马车上都捆着行李,两人的侍女和小安托万的保姆,把马车挤得满满的,将近一百名士兵组成的卫队护卫着她们,虽然人数上不算多,但对于这种在领土内部的旅行,也足够了。
    玛格丽特这是去往波尔多,而她和她的丈夫,现在确实已经把法兰西的吉耶纳省当做王国领土的一部分了。亨利到任三个多月,按照他的说法,这个省份里的天主教徒们,也已经渐渐习惯于被胡格诺所领导了。
    而玛格丽特的到来,又能够帮助亨利来加强这种领导。抵达波尔多的第二天正巧是星期天,她就去城中那赫赫有名的波尔多圣安德烈主教座堂去望弥撒。全城的天主教徒们除了欢迎纳瓦尔王后之外,更把这视为某种善意的信号,因为这并非是这位王后第一次在这座城市驻跸,上一次,她还是王储妃,当然也没有去望弥撒。
    事实上,在吉耶纳,玛格丽特应该被称为总督夫人,但每一个她见到的平民,都毕恭毕敬的称呼她“陛下”,甚至连她的丈夫,也没能完全享受到这种待遇。从某种程度上说,纳瓦尔王国的国民们,是因为国王,才接受了天主教的王后,而吉耶纳的天主教徒们,则是因为总督夫人,才真正接受了胡格诺的总督。
    从王室到普通平民,人人都珍爱这种和平之下的安宁生活。亨利直言不讳的告诉妻子,他觉得自己现在轻松自在,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
    夫妻俩常常东游西逛,有时候带上儿子,更多则只有他们两人,骑着两匹马,在乡间走走停停,欣赏秀美的春色。亨利很喜欢这种游乐,这使他回忆起小时候在柯拉孜的乡间,与农民家的孩子一起尽情玩耍时的欢乐。
    至于玛格丽特,她以前确实对这种乡村野趣没有特别的兴致,但现在这种新的生活却让她觉得心情很好——这也就足够了。更何况她现在做了母亲,享受到养育孩子的快乐,这些乐趣结合起来,使她终于相信自己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这样闲散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就不免产生惰性。在某个阳光暖洋洋的下午,亨利就是坐在一块草坪上,让儿子在他的腿上爬上爬下,一边感叹起来。
    “亲爱的玛格丽特,”他说,“我真是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我觉得,如果让我用这种生活去换某个王冠,还真不合算。”
    “也许你主观上确实是这样想的,”玛格丽特温柔的笑了笑,“但一切都是上帝决定的,很多事情一旦降临,你我也只能被动接受。”
    玛格丽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的法兰西国王哥哥查理九世,曾经就是死于这一年,这一幕是否还会重演,正如她说的那样,也只能取决于上帝的意志。
    然而,到了五月初,亨利就收到了从巴黎送来的,关于查理九世国王生病并且检查不出病因的情报,他立刻把情报拿给妻子看,问她是否知道她哥哥有什么隐疾。
    “他的身体确实算不上健康,”玛格丽特皱着眉,“而且以前犯过癫痫,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让你的人多多关注这次的病情。”
    没过多久,夫妻俩就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了,这其实得益于一位访客,法兰西的安儒公爵弗朗索瓦,再次莅临波尔多,同上一次一样,他依旧担负着某些重要使命。
    弗朗索瓦一见面,就盛赞亨利作为吉耶纳总督是那么的管理有方,这种赞誉之辞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颇为稀罕,因而玛格丽特便猜测,他也许是有求而来的。
    但弗朗索瓦立刻就转头对玛格丽特说,“亲爱的姐姐,你们在这里的生活一定是优渥而富足,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觉得你长胖了不少。”
    玛格丽特确实胖了一点儿,这是生养孩子的代价,但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于是她立刻笑道,“弗朗索瓦,我认为你是瘦了,作为法兰西的王储,我实在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忧并且为之操劳的。”
    亨利立刻附和妻子,说弗朗索瓦瘦了不少,这会让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提心吊胆的。
    “你们没必要为我担心什么,”弗朗索瓦不假思索的回答,“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我们的查理哥哥提醒吊胆的呢。”
    这肯定是在说法兰西国王的病情,但亨利依旧佯装不知道,满脸迷惑的请小舅子说清楚。
    “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国王生病的消息吧……”弗朗索瓦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向你们隐瞒什么的,我有两个使命,一件是为了我自己,一件则是查理九世陛下托我转告你们的,你们想要先听哪一个?”
    亨利还没有回答,玛格丽特就抢着说,“弗朗索瓦,你能先说说查理哥哥的病情么?我们也只是听说他生病了而已。”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弗朗索瓦似乎有些不耐烦,“今年春天以来,他就一直生病,连续发烧,甚至还咯血,有人怀疑他是得了肺结核,但绝大多数御医都不敢确诊,所以压根儿无法治疗。我们都期盼他能够抵御这一次的疾病,但现在看来,这方面的迹象很明显越来越微弱了。”
    “哦,上帝垂怜……”玛格丽特轻轻划了个十字。
    弗朗索瓦的表情,告诉他的听众们,他其实早已对国王的病情麻木了。他看了姐姐一眼,便继续说道,“既然说起他的病情,我就把国王的托付告诉你吧,你们一定会惊讶的,因为这虽然很像是临终遗言,内容却很有趣。”
    亨利和玛格丽特都面带疑惑,弗朗索瓦似乎对自己成功调动了他们的情绪有些得意,他又补充道,“国王还让我告诉你们,他确实应该给你们写信的,但已经无法握住笔了。”
    “你们听说过玛丽·图谢么?”他随即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笑容。
    亨利默默摇了摇头,而玛格丽特却立刻质问道,“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然后她才转向自己的丈夫,“这个玛丽·图谢是查理的情妇。”
    亨利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但弗朗索瓦又摇了摇头,“亲爱的姐姐,现在的问题其实是,她已经干了什么?”
    “大概是在前年年底或者去年年初吧,玛丽·图谢为我们的查理哥哥生了个孩子,男孩,”弗朗索瓦笑嘻嘻的看着姐姐,“所以你的儿子其实算不上我们家族下一代中的第一个男孩。”
    玛格丽特确实知道这个男孩,但哪怕这孩子日后受封公爵,还成了大隐修院的院长,她也从未把他纳入过自己的考虑范围之中,私生子就只能是私生子,于是她立刻变了脸色。
    “弗朗索瓦,”玛格丽特换上了命令的口吻,“在我们这里,你最好不要再把我的儿子和国王的私生子相提并论。”
    弗朗索瓦显得无可奈何,他赶忙赔笑,“好吧,姐姐,算我说错了,你难道不愿意听听我们的查理哥哥的托付么?”
    “他向让谁替他照顾这孩子?”玛格丽特依旧语气不善。
    “准确的说,是我们,”弗朗索瓦笑道,“我认为他一定是觉得我太不可靠,而你和亲爱的姐夫一直都给他留下了好印象。”
    这一次,是亨利先开口了,他也微笑着,“弗朗索瓦,我倒是觉得,即便只是国王的私生子,这个孩子也应该在巴黎长大,而不能在我们这种穷乡僻壤。”
    “这就只能怪我们的查理哥哥怎么找了个平民女子做情妇,”弗朗索瓦摊了摊手,看着玛格丽特,“亲爱的姐姐,想想我们的那些异母兄弟姐妹们,他们之中好几个曾经生活得比我们还好呢。”
    这就是查理九世的软弱之处了,玛格丽特摇了摇头,“伊丽莎白王后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了吧?她怎么说?”
    “我觉得她早就知道了,”弗朗索瓦回答,“但我也没问过她,只是听玛德隆说,她已经答应国王,尽可能的为他照顾那对母子了。”
    “可怜的伊丽莎白嫂子,”玛格丽特又划了个十字,“如果我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承诺的。”
    这后半句显然是说给亨利听的,但她的丈夫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于是玛格丽特又看了看丈夫,“亨利,需要我替你做个决定么?”
    “求之不得,”纳瓦尔的国王笑了笑,这其实算得上是玛格丽特的家事,让他自己做决定,假如不和妻子的意,可就麻烦了。
    “弗朗索瓦,假如我们的查理哥哥再问起,你就告诉他,我们也承诺尽量照顾这个孩子,当然,不包括他的母亲,”玛格丽特说,“至于我们,你是知道我们如何对待前孔代夫人和她的儿子们,这个孩子如果真是轮到我们来照顾,他的境遇也不会差。”
    弗朗索瓦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玛格丽特又说道,“好吧,现在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姐姐,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的。”
    玛格丽特当然猜到了,她看了亨利一眼,她的丈夫微微一笑,证明他也想到了。
    于是玛格丽特站起身,“既然如此,亲爱的弟弟,就请你恕我先行告辞了,我应该去安排今晚的晚宴,我们要用最好的东西款待你。”
    “哦,姐姐,我用不着什么款待……”弗朗索瓦急忙嚷道。
    亨利却说,“好极了,夫人,顺便让仆人们把我们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再给弗朗索瓦弟弟安排几个侍女。”
    于是玛格丽特向亨利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了。
    既然查理九世很可能不久于人世,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弗朗索瓦是来寻求支持的。这就是玛格丽特要离开的原因了,没有她在场,她的丈夫和她的弟弟之间,其实就只剩下政治上的利益关系,亨利一定更喜欢这种局面。而且,等到亨利和弗朗索瓦谈妥了,他一定会把结果告诉妻子的。
    事实上,在晚宴之前,亨利就回到妻子的房间,他微微一笑,“亲爱的,你的弟弟许诺他登上王位后,再任命我为朗格道克的总督。”
    “这算不上什么许诺,”玛格丽特也笑了起来,“朗格道克几乎已经属于你的势力范围了,雷尼耶不就是又回到蒙托邦去驻军了么?”
    “依我看,你的弟弟也不舍得再做出更有效的许诺了,”亨利不以为然的说,“所以我甚至都没答应他。我做法兰西一个省的总督就行了,再增加一个省,不会再有什么正面效果了。”
    “哦,亨利,”玛格丽特转念一想,“他要求你什么?”
    “支持他当国王,”亨利回答,“你的那位亨利哥哥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敢完全放心。”
    “也许这种担心是无意义的,”玛格丽特叹了口气,“所以你确实应该拒绝他。”
    “我其实也希望是这样,”亨利笑得很无奈,“否则又要打仗。虽然我没有告诉你的弟弟,但其实我是打算,逐步开始一定程度的备战。”
    玛格丽特仔细想了想,才建议道,“亨利,你即使现在就开始备战,也最好选择一个其他理由,假如我哥哥查理九世这次真的无法熬过去,再公开备战也不急。”
    亨利立刻就同意了,“等弗朗索瓦离开波尔多,我就召见我的元帅们,”他说,“亲爱的,你那么聪明,就帮我想想这次该用什么理由来备战吧。”
    然而一直到晚宴开始,玛格丽特也是一筹莫展。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在这种时候重提备战,几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服人的理由。
    由于亨利拒绝了弗朗索瓦,晚宴的气氛很有些沉闷,弗朗索瓦有几次想要重新提起他的要求,也许他是指望玛格丽特支持他,但玛格丽特和亨利轮流把话题都岔开了。
    晚宴并没有给玛格丽特带来什么灵感,于是晚上回到卧室里,她只是问亨利,有没可能只准备粮草马匹之类的物资,这样可以考虑用备战以外的理由。
    “确实可以这样,”亨利皱着眉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但聪明的人肯定还是会联想到战争的。”
    “绝大多数人应该想不到的,”玛格丽特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纳瓦尔和吉耶纳这边联系并不密切,我们可以在每个地方准备一两样物资,到打仗的时候,汇集起来也不算麻烦。”
    “这到是个不错的办法,”亨利笑了一下,“我到是觉得,武器装备之类可以由纳瓦尔准备,在吉耶纳则筹集粮草,让蒙哥马利和拉努各自准备,再派人到北方去收购马匹。”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玛格丽特突然意识到,也许相对于对外隐瞒来说,抓紧时间或者更加重要一点儿。而当她把这种想法告诉丈夫的时候,亨利几乎立刻就表示,他觉得妻子太过于悲观了。
    事实上,玛格丽特只是记起了查理九世曾经死亡的确切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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