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爱玛尔戈

59 057 宽容的代价


    侵入纳瓦尔的西班牙军队,已经据险固守快两个月了。然而,就在纳瓦尔国王和他的军官们都大胆的猜测对方不会在新年之前发动攻势,国王本人打算抽出几天溜回波尔多看望妻儿的决定做出之后,12月23日,西班牙人居然开始进攻了。
    亨利咒骂着,一边组织迎敌,一边还分心派人立刻赶回波尔多去向妻子报信,很显然,这个新年夫妻俩又必须在两地分离中度过。一直到28日的下午,送信人才赶到了波尔多,虽然玛格丽特从几天才就开始猜测亨利一定是被耽搁了,但这糟糕的消息还是让她觉得忧心忡忡。
    西班牙军队选在天寒地冻的新年之际发动进攻,必然是有什么特别的计划,而玛格丽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尽快打发送信人回去,以嘱咐亨利一定要多加小心。
    亨利不能按时返回波尔多所导致的麻烦还有很多,29日一整天,玛格丽特都在处理之前做得各种准备工作。赶在新年期间专程来拜见纳瓦尔国王的几位贵族得到了王后的提前召见,当天下午他们就踏上归程,还赶得上与妻儿共度新年。安排好的宴会和舞会都取消了,打扫好的房间又被封起来,银质餐具被重新收好,已经买来的鱼和肉都不能退货,就只能由厨子负责把肉都腌起来。
    就这样忙碌到晚饭前,玛格丽特才算清闲了下来,于是她派了一个侍女去保姆那里,让她把小安托万抱过来,与母亲一起吃晚餐。
    当走廊上传来一阵喧闹的时候,玛格丽特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王后房间的门被猛的推开了,纳瓦尔小王储的保姆科尔夫夫人冲进房间,泪流满面的,一下子就跪倒在王后的脚下。
    “发生了什么?”玛格丽特问,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陛下,请您杀了我吧……”科尔夫夫人已经语无伦次了,之前派去叫人的那个侍女跟在后面,这时也跪倒在地,“陛下,早上罗兰小姐到科尔夫夫人那里,把王储殿下带走了。”
    玛格丽特懵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手放在哪里,只听到科尔夫夫人带着哭腔嚷着,“她说王后想见小王储,我就让她带走了……”
    罗兰小姐是王后现有的三名天主教徒侍女中,最年轻的那一个。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所有的眼睛都看向王后,首席女官德·梅瑟尔夫人悄悄站到了王后身边,屋子里很静,就只有科尔夫夫人仍在小声啜泣着。
    “我今天一天都没见过小安托万……”玛格丽特突然开口了。她的脑子里其实一片混乱,但总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儿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陛下,”首席女官低下头,半跪着禀报道,“我这就派人去问问各处的门卫,看看罗兰小姐是否已经出宫了。”
    “哦,去吧……”玛格丽特很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或者至少能够像德·梅瑟尔夫人那样冷静。
    但是她做不到。她就只能是那样无声无息的坐着,一直到拉莫尔伯爵也跪倒在她的面前,向她汇报大约十点钟左右罗兰小姐就已经出门去了,她自称是要给王后办事,因而门卫没有阻拦她,他们还记得,她带着一只大箱子。
    玛格丽特突然就绝望了,“小安托万一定是被杀害了……”这个念头宛如一条毒蛇,盘踞住她的整个大脑,压迫着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了。
    “我立刻调动士兵们,在城里仔细搜寻罗兰小姐的踪迹,”拉莫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我们还要封锁所有的城门,只要她还没有出城,我们就肯定能找到她!”
    这似乎是再正确不过的,玛格丽特正想着自己似乎应该表个态,就听首席女官急切的嚷了起来,“不行!先生!如果追索太急,罗兰小姐很有可能对王储下毒手的!”
    又一次沉默,拉莫尔涨红了脸,不安的看着王后,但玛格丽特事实上是无计可施的。她不敢去看拉莫尔,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指。她觉得自己仿佛有一种直觉,小安托万并没有遭遇不测,但那也许并非直觉,而只是侥幸心理而已。
    “陛下,请您授权我去见一见波尔多的市长吧,”拉莫尔又说,“我想借助他的力量,我们必须立刻开始在城里寻找了,也许我的士兵们可以穿上便装,而市长也许有别的办法。”
    玛格丽特机械的点了点头,她的脖子已经完全僵硬了。拉莫尔很快退了出去,首席女官开始告诫其余在场的侍女们,如果有谁把小王储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叛国罪论处。
    但还是必须要再在宫里面寻找一下的,毕竟罗兰小姐也有可能还有同伙在宫里,她自己可能是在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德·梅瑟尔夫人于是安排几个侍女陪着王后,把哭哭啼啼的科尔夫夫人送回房间,自己就去找内廷总管了。
    侍女们开始劝王后休息一下,她们端来燕麦粥,请她看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份儿上多少吃一点儿,而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怎么折腾自己的母亲,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母亲所遭受的折磨,也躁动不安起来。
    燕麦粥的清香现在是那么的让人生厌,以至于玛格丽特几乎就对着那美食呕吐起来。她吐了个翻江倒海,好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侍女们再一次慌了神,她们想要把王后搀扶回床上躺一会儿,但她本人却已经站不起来了,两个健壮点儿的侍女架着她,才把她弄回到床上。
    这种身体上难以名状的痛苦,却突然使她的思路无比清晰起来。只有纳瓦尔王国或者是国王夫妇的仇敌,才会绑架尚在襁褓的小王储——天主教徒历来是他们的仇敌,这或者就是她丈夫的宗教宽容政策的代价——狂热分子们并不喜欢这种宽容,但他们会充分利用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终于被天主教狂热分子们刺杀,亨利也许会比她本人活的更长一些。
    那么罗兰小姐是天主教狂热分子么?亦或她受雇于西班牙人或者是吉兹公爵,也许是孔代亲王,他们都是敌人。但现在想这些似乎没什么意义,绑架孩子的人隐藏在暗处,玛格丽特依旧无计可施。
    御医迅速赶来,给王后开了一剂安胎药,这药剂看来毫无意义,玛格丽特喝下去之后,立刻就吐掉三分之二,而残余的三分之一的唯一效果,就是迫使她慢慢陷入了一种同样痛苦的半梦半醒的劣质睡眠之中。
    她的整个身体都酸痛异常,这种酸痛延续到了梦里,因而梦中的玛格丽特似乎就这样在恍惚之间失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像第一次那样无可挽回。
    玛格丽特在恐惧中醒来时,夜还很深,梦境并没有变成现实,她依旧是孕妇,但回想起那个梦,她却又陷入一种更深的恐惧之中——梦历来会预示些什么,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完好无损,那么,遭受伤害的难道是小安托万?
    桌子上有昏黄的烛光,因而玛格丽特就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嚷着,问有没有王储的消息,守夜的侍女立刻出现了,遗憾的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玛格丽特醒了好一会儿,而当她再一次进入梦中时,她看到了亨利,或者说,她看到了她的丈夫曾经做过的事情,他曾经因为他们没有子嗣而与她离婚,那么,当他得知她弄丢了小安托万之后,在震怒之余,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惊醒,但这并不代表她睡得很好,醒来时依旧没到天亮,然后依旧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消息。
    玛格丽特喝了一点儿清水,然后又全部吐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至少在现在看来,依旧无比顽强,那么,她似乎只能祈祷,小安托万能像他的这个弟弟或者妹妹一样顽强。
    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了清晨的几个小时,玛格丽特依旧虚弱,虽然她告诫自己必须吃点儿什么,但吃进去的多数还是吐掉了,于是她还是只能卧床,孤立无援的等待着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消息。
    八点钟,首席女官德·梅瑟尔夫人出现了,士兵们一整夜的搜索,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那么,很有可能绑架者们带着小王储,早在昨天白天的什么时候,就离开波尔多了。
    玛格丽特彻底绝望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涌出来,而首席女官却还要请示她,是不是派出军队,沿着几条大路去追索。
    这种追索肯定是毫无意义的,绑架者们当然会走小路。但在王后犹豫的这一瞬间,首席女官又告诉她,她这就去通知拉莫尔伯爵,让出城追索的士兵们尽快出发——在这种时候,哪怕只剩下百分之一的希望,人们也绝不愿意放弃。
    又是等待,一切都静寂无声。玛格丽特一下一下的数着,教堂的钟敲了十下,突然走廊上传来了人跑动的声音,有个侍女匆忙过来,向她报告说,有人送来了一封看起来是来自于绑架者的信。
    “送信人呢?”玛格丽特听到首席女官在候见室里盘问前来报信的士兵。
    “是个小孩,我们盘问了他,他说有人给了他一个银币,让他把信送给总督府的门卫。”
    这是绑架者们惯常的做法,就听首席女官命令那士兵,把送信小孩也扣押起来。然后德·梅瑟尔夫人才走进来,站到王后的床前,“陛下,为了防止什么人在信上下毒,请让我来拆这封信并读给您听吧。”
    玛格丽特很怀疑自己现在能否看得清信上的字迹。而这确确实实是绑架者们送来的,而且是个真正的好消息。他们需要的人质并不是纳瓦尔的小王储,他们的真正目标,是纳瓦尔王后。
    “如果纳瓦尔王后愿意独自一人在明天下午之前赶到某某村子,我们保证陛下将在天黑之前见到您的儿子,”那封信里这样写着,“在明天晚上之前,小王子都毫发无伤。”
    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美好。玛格丽特突然觉得力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让侍女们扶她坐起来,让首席女官把信送到眼前,仔细又看了一遍。
    “陛下,把大臣们都招过来商议一下吧?”首席女官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幸亏在一开始,玛格丽特就要求必须要在中午之前订下对策,否则,这商谈也许真会无休止的延续下去,但这至少证明,纳瓦尔王后是受尊重的,因为所有人都反对王后自己的决定,她绝不能按照绑架者的要求,在完全没有把握救出小王储的情况下,就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置于万分危险的境地。
    男性们似乎更加激愤一些,拉莫尔伯爵要求立刻派兵,以那个村庄为中心,向四周搜索,他敢保证能找出蛛丝马迹。而内廷总管则稍微冷静一点儿,他建议王后按照信上的要求去那个村庄,但却是把自己作为诱饵,再挑选出精兵强将,通过巧妙的伏击,把绑架者一网打尽,从而救出小王储。
    这样一来,反到是首席女官德·梅瑟尔夫人说出了玛格丽特的心里话,“各位先生们,”她的表情异常严肃,“被绑架的人是陛下唯一的儿子,纳瓦尔的王储,所以我不认为我们能够承担任何的风险。”
    “但王后陛下也同样不能任由绑匪随意宰割!”拉莫尔跳起来嚷道。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小安托万能够平安回来,”玛格丽特低声说,“我不想考虑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
    “可是陛下您本人,对于整个王国的意义,远远大于小王储,”内廷总管又说。
    这是真的,能生羊羔的母羊当然要比小羊值钱,特别是在母羊品种更好的前提下。玛格丽特只是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但首席女官很快又提出了新的意见。
    “陛下应该带上随从,武士以及小王储的保姆,”德·梅瑟尔夫人说,“如果陛下同意,我也希望跟随陛下,纳瓦尔的王后,绝没有独自出门的道理。”
    “夫人,”玛格丽特叹息一声,她不是不知道危险,但是,“您刚才说过,我们不能承担任何风险。”
    “陛下,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到了那里,绑架者不出现,我们就走开,”首席女官又说,“如果他们出现,我们可以提出我们的要求,至少小王储是不能没有保姆的。”
    玛格丽特还在犹豫,但其他人都纷纷表示了对于这一建议的支持,于是到最后,她只是对内廷总管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带上一笔钱。
    “虽然那些绑架者没有提出要钱,”玛格丽特说,“但是,我觉得有钱总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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