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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060 公主和王后


    一直以来,吉兹家族都努力在法兰西人民中间树立一个乐善好施、贤明睿智的天主教领袖的形象,这种努力在第三代公爵亨利一世·德·吉兹手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吉兹公爵本人也遇到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从未遇到的大麻烦——他陷入了财政危机。
    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吉兹家族的领地收入很高,第一代公爵克洛德机警谨慎,积攒了一大笔财产,但家族的开销更大,第二代的弗朗索瓦公爵就已经花掉了继承下的所有钱财,还留下二十万利弗尔的债务。弗朗索瓦公爵的弟弟,洛林红衣主教的收入同样很高,到死时也同样深陷债务。
    亨利·德·吉兹的个人品位并不奢侈,并不在意珠宝和衣饰,算是非常简仆的人,但他必须按符合其身份的豪华方式生活,这不仅是他身份的要求,更是他获得支持所需。他不仅要供养身边成群的贵族、仆人等,还如父亲和叔叔那样,在王国各地甚至国外有无数代理人,他们给他提供消息,时刻为他进行着阴谋。这些都带来巨额花费,直接导致了1574年洛林红衣主教去世时,吉兹公爵困窘到需要向兰斯的市民借钱以完成符合家族尊严的葬礼。
    这不仅仅是吉兹公爵的悲哀了。需要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所有人的手都伸向他,他的野心计划的实施拖延得远比他预期的要长。他看到自己受到打击,为此心神不宁。七十年间他的家族,通过惊人的远见、天才和坚韧而上升的好运气,难道就只为了缺乏区区的钱财?这么多的财富消耗掉,这么多的鲜血流出,这么多梦想,就因区区的钱而失去?缩减开销是不可能的;解散他的手下更不用想;他的教士们,他的市民们,他在罗马的代表们,他的律师的书记员们,他的秘密信使们,必须付给他们薪水。花费在增长,资源在耗尽,到哪里寻觅财源?顽固又粗心的亨利·德·吉斯必须长时期忍受这个残酷折磨,除非他激流勇退……而这,似乎是最最不可能发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吉兹公爵最终向西班牙国王屈服,似乎也同样是合情合理的。他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手中得到不少于二十万利弗尔一年的年金,这一年金持续了十年以上,吉兹公爵于是按照腓力二世的要求,领导神圣同盟在法国制造麻烦,分裂法兰西国王的统治,使法国无暇顾及尼德兰事务。他的继任者做得更绝,在亨利三世死去王权真空的那些日子里,西班牙军队在吉兹家族的邀请下攻入法国,一度接近巴黎近郊。
    这就是为什么玛格丽特能够把正在和她丈夫作战的西班牙军队,同绑架自己母子的吉兹公爵联系到一起的原因——甚至包括吉兹公爵与西班牙公主的联姻,这也曾是公爵的西班牙计划的一部分,并且同样随着亨利四世的登基而被公之于众。那么,现在,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玛格丽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一切告诉亨利。在她这被用作为囚室的小套间里,甚至没有一张纸和一支笔,虽然这对于通信来说似乎是必不可少的,但事实上,玛格丽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写信。
    很多事情是不能坐实到纸面上的。整个儿下午,玛格丽特都坐在窗前发呆,侍女们静悄悄的出入不去打扰她们的王后,她们不知道,王后其实只是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把所有的情况理顺成最简洁的一段话,在心中反复默念记熟了。
    然后,余下的问题就是想办法让信使也记熟这段话了。
    拉莫尔伯爵其实是信使的唯一人选,而王后和她的侍女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玛格丽特甚至特别关注了两位侍女,她们可以得到特许可以离开房间到城堡的外面,去打水或者洗衣服。
    接连等了三天拉莫尔伯爵才出现,虽然迟了些,但好歹带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吉兹公爵在与王后交谈过的当天下午就离开城堡了,让他的弟弟留守。那么无所事事的马耶讷公爵肯定要找点儿乐子,他安排了一次围猎,并且邀请拉莫尔参加。一行人出去了两天才回来。
    拉莫尔伯爵拿了两只肥嫩的野鸭交给科尔夫夫人,这是他的战利品,当然要进贡给王后陛下改善一下伙食。然后他请科尔夫夫人转告王后,他正在想方设法的获取马耶讷公爵的信任,一旦他能够不受别人监视的离开城堡,就去替王后传信。
    两位侍女一齐动手,在小套间的壁炉里炖出来的野鸭汤也确确实实味道鲜美。至于玛格丽特,她虽然从未怀疑过拉莫尔的忠诚,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拉莫尔伯爵本人手里。
    事实上,他的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又过了几天,他提了两条鲜活的白鲢来送给王后,以此为理由再一次成功进入了王后的小套间。这一次,是马耶讷公爵又带上绅士们去钓鱼了。
    至于守门的卫兵,王后从波尔多带出来的那一笔钱终于派上了用场。在玛格丽特的授意下,首席女官小心谨慎的去向卫兵们行贿两次,说上几句好话之后,卫兵们现在唯一要求的,就是王后本人不能离开房间,其余的他们一概不予理睬了。
    因而这一次,玛格丽特终于有机会把她已然烂熟于心的那一小段话,说给拉莫尔听了。她先让他起了个誓,除了纳瓦尔国王之外,他不能把听到的这些告诉第二个人——拉莫尔伯爵本来就是出身尊贵的骑士,他应该有保守誓言的习惯。
    随后玛格丽特把那段话重复了三遍,拉莫尔的脸色一遍比一遍严峻,最后白的惨不忍睹。
    “陛下是要把这么大的秘密托付给我么?”沉默许久之后,他似乎唯一想做的只是再一次的确认。
    “先生,”玛格丽特盯着他,“您记下来了么?”
    “当然,”拉莫尔长出一口气,把那简短的几句话有复述了一遍。
    “好极了,先生,”玛格丽特又笑了,“那么就请您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考虑有关我或者王储的任何事情,我希望您的唯一目的,就是离开这里。”
    “但我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您而来的,”拉莫尔突然显得很坚持。
    玛格丽特真心诚意的觉得她并不需要拉莫尔伯爵的保护,但她只是回答他,他还是纳瓦尔国王的臣子,理应按照王后的命令去做,但这似乎给了拉莫尔以可乘之机。
    “陛下,我已经不是纳瓦尔国王陛下的臣子了,”他飞快的说,“陛下的臣子都是胡格诺,而我现在是天主教徒。”
    这却是玛格丽特没有想到的,因而她短暂的失语了,而与此同时,拉莫尔却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陛下,我当然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他说,“我自认为自己现在只是陛下忠实的仆人,从今往后,我只忠于陛下一个人。”
    换个场合的话,这似乎更像是情人之间的表白,但对话的双方到目前为止都没能注意到这一点。特别是玛格丽特,事实上,从前几天拉莫尔伯爵宣布改宗开始,她突然觉得自己能把眼前这个和曾经的那个彻底的区分开了。
    因而当玛格丽特满脑子想着要让拉莫尔去给亨利送信的时候,她很容易只抓住了他已经答应去做这件事,而忽视了旁的什么。因而她立刻顺水推舟的表示,请他一定要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因为她还期待着能够再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
    又是短暂的沉默,拉莫尔看起来再一次转移了话题。“陛下,您不说的话,我都差一点儿忘记了,”他的嘴角边挂上了某种略带嘲讽和鄙夷的微笑,“您给我的这个命令,是有很大可能要让我送命的。”
    这是事实,玛格丽特在一开始确实也别有用心的逃避了这一点,拉莫尔是要逃出去,那么完全存在他被抓回来或者在逃脱过程中被追击者杀死的情况——即便玛格丽特确实是把这当成是为纳瓦尔国王的事业的牺牲,她也不得不用自己本是别无选择的这条理由来抵消心中的负罪感。
    “但既然陛下已经命令了,”只听拉莫尔又说,“我就只能不折不扣的执行。”
    玛格丽特一抬头,突然发现拉莫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了,然后她注意到他的眼神,这种充满情欲而又略带犹豫的眼神曾经是她熟悉的,而现在,则是她最不愿意看见了。
    “在我的家乡,普罗旺斯,人们都传诵着陛下的美貌,”拉莫尔果然又开口了,“但当我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我觉得任何语言的形容都是苍白无力的,您的美丽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在陛下第一次见到我之前,我就曾经在很多个角落里,贪婪的欣赏着陛下您那无与伦比的美貌,承蒙上帝的垂怜,我不仅仅成为了您忠实的仆人,更得到了现在这样的机会,能够与陛下单独相处。”
    玛格丽特想要悄悄的后退,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拉莫尔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并且顺势跪倒在地了。
    “陛下,我对您的爱慕超过了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拉莫尔紧紧抓着玛格丽特,吻着她的手,一边喃喃的说着,“所以请原谅我的冒失,我如果再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您,那么也许就只能带着它去见上帝了。”
    “如果我能活下来,”他又说,“那么我永远是您最恭顺的仆人,如果我死了,至少我曾经吻过您这双美丽的手……”
    玛格丽特太冷静了,事实上,自从拉莫尔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之后,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会重蹈覆辙,但当这一切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理智已经到达完全足以依赖的地步了。
    所以现在是不能拒绝眼前的求爱者的,否则就没有人去送信了。玛格丽特自己都佩服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然后她意识到,如果要让这年轻人勇往直前,她也必须做点儿什么。
    这一趟出来,玛格丽特没戴什么首饰,除了结婚戒指之外,只有脖子上的那一根金链子——这也是以备万一可以用来当钱花的,那么玛格丽特现在正好利用它。
    于是玛格丽特慢慢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在拉莫尔充满疑惑的注视之下,她摘下了金链子,把它塞到对方那颤抖的手指间,“拿住它,先生,请您用这个为自己祈祷,”她的语气异常坚定,“因为它来自于玛格丽特,她也同样会为您祈祷的,您一定要活着顺利的完成玛格丽特交给您的任务,等她再见到您的时候,她会给您王后的骑士所应有的荣誉。”
    这鼓励比什么都管用,拉莫尔一下子就充满了斗志了,这一次,是玛格丽特必须要拉住他了,她要把话说完。
    “先生,这项链虽然曾经属于玛格丽特,但是她允许您在必要的时候把它卖掉,”她始终微笑着,“请记住,您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拉莫尔就这样,终于接受了来自于王后的任务。而等他告退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玛格丽特,就告诉两位侍女,因为拉莫尔伯爵已经答应去给国王陛下报信了,于是她除了给了他一些钱之外,还给了他自己的那条项链作为信物。
    “您做得太对了,”首席女官称赞道,“如果没有信物的话,国王陛下也未必能相信拉莫尔伯爵的传话的,毕竟您没办法写信。”
    那么现在就等着拉莫尔的行动了,他答应王后说,在他行动之前,一定会想办法通知王后的。可玛格丽特等到第二天傍晚,还是没消息。
    太阳刚刚落山,小城堡外面又一次传来了人喊马嘶,就和上一次吉兹公爵来的时候差不多。玛格丽特本来觉得应该不是公爵去而复返,但很快就有个仆人来报信说,吉兹公爵回来了,要求纳瓦尔王后现在必须过去见他。
    “玛格丽特,”吉兹公爵一见到玛格丽特,就颇为狰狞的笑了起来,“依我看,你的纳瓦尔国王也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爱你么?”
    很快玛格丽特就弄明白了,当吉兹公爵以手中的纳瓦尔王后母子为人质,向国王本人提出谈判的要求之后,亨利这个家伙,甚至都没有问一下谈判的内容,就拒绝了。
    纳瓦尔国王还要求士兵们不要相信吉兹公爵炮制的这种试图瓦解胡格诺军队力量的低级谣言,他向上帝保证,王后和王储正好端端的呆在波尔多的宫殿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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