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娘囍事

第95章


一路上,水二婶对近香的肚子颇为关心,问这问那的,比张敞还啰嗦。可是近香刚见到阿母,心里高兴,问什么答什么,一点没有不耐烦。
    “他对你好吧?”说着说着孩子,就扯到了张敞身上。
    近香笑道:“挺好的。”
    水二婶看她满脸的笑,知道她所言不假,又问道:“他做这么大的官,府里就你一个人?”
    近香失笑道:“就我一个人。阿母,你就别操心了,我好着呢,他对我也好着呢。”
    说话间就走到了一家卖布的店铺前面,近香拉着水二婶的胳膊道:“我们进去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些,做两身衣服。”
    水二婶忙拒绝道:“不用了,没得浪费那个钱。”
    近香使劲地拉着她往布店里去,一边道:“你女儿我现在能耐着呢,不差这点钱,走吧”
    “真不用了。”水二婶死活不肯挪步,近香一回头,却看到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忙问道:“阿母你怎么了?”
    水二婶拉着近香走了几步,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停下来,道:“你要是真心疼阿母,就帮阿母一件事。阿母不求别的。”
    近香笑道:“有什么事阿母你就说啊,在我面前还这么客气,怎么跟外人一样了”
    水二婶顿了一顿,才道:“我想让你跟姑爷说一声,让他把你哥哥救出来。”
    近香一上午都沉寂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刚才还想着阿母怎么这么客气了,听了这话,立刻就沉默了。对这个传说中的哥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大抵上是不喜欢的,谁让他一出现就带走了她的阿母呢。而且,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阿母来找她,不是想她了,而是为了这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哥哥。可是想再多,她还是不能拒绝,迟疑着轻声问道:“他……他怎么了?”
    水二婶的话让近香大吃一惊,她说:“他杀了人,被抓起来了,要被处斩了。”
    在近香有限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过杀人犯,周围的人顶多也就吵个嘴打个架,见血都是极少的,可是突然间,杀人这件事情就离自己这么近了。她努力地不让自己失态,然后开始细细询问事情的经过。问了老半天,近香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从水二婶还不是水二婶的时候开始。
    那时候水二婶余朝云还是南阳郡一户伍姓人家的媳妇儿,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取名伍勇。伍勇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而且小小年纪就知道动心眼。本来一家三口也算和乐,可是有一年南阳发大水,淹到了他们家,慌乱中他们四散逃命。等余朝云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却发现丈夫跟儿子都不见了。她四下打听,也没有寻到他们的下落,家也被冲毁了,她只好沿途讨饭,就这样一路到了汉中。水二叔做木工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她,余朝云长得很好,几番流离更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于是水二叔就想了办法把她娶进了门。后来,水二叔就发现这个媳妇儿不仅长得好,打理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又能说会道,跟邻里关系也处得好,于是深感上天保佑,让他走好运捡回了这么个宝贝。当然这一节都是近香自己脑补的,但是跟事实也差不离了。
    然后,就是近香十四岁那年,本来以为已经被淹死的伍勇又找到了她,说是要娶妻成家了,哭着求她回去。水二婶突然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子,又是激动又是愧疚,只觉得对不起他,于是就留下一行字随他去了。到了那边,伍勇果然娶了个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儿,又生了一双儿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伍勇在一个杀猪匠家里吃酒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后来不知怎么地,伍勇一时错手杀了那人。然后……然后就是现在了。
    水二婶说完,眼泪汪汪地看着近香,几乎哭着求道:“近香,他好歹也是你哥哥,等我跟你阿爹去了,他就是这个世上你最亲的人了,你就救救他,啊?他还有两个孩子,现在整天哭着要找阿爹,特别可怜,我……我……我看着就心酸”
    近香看她伤心不已的样子,心里难受。可是人命关天,这岂是她或者张敞做的了主的?再说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想了又想,近香还是不得不硬起心肠拒绝道:“阿母,这事我帮不上忙。”
    水二婶定定地看着近香,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近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有什么怨什么恨都冲着我来,我都受着。可是那是你哥哥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近香无奈道:“不是我不救他,他杀了人,要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要怎么去救他呢?”
    水二婶忙道:“姑爷啊,姑爷不是大官吗?他那样疼你,就不能顺手搭救他的大舅子吗?”
    近香有点恼了,“这是犯法的,要是追究起来,他也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他就算拼着掉了脑袋,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啊”
    水二婶哭道:“那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近香,你从小就懂事,知道心疼人,这一次你就心疼心疼阿母吧,啊?他三岁就离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这才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总不能就这样断送了性命啊”。.。 
     
                  第一二五章 怎么办?
    第一二五章 怎么办?
    水二婶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半天看近香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表示,心里一急,就哭喊道:“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我真是白生养了你了”
    这话说得近香从头凉到脚,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大声冲她吼叫,难道她来找她,真的只是为了这个什么哥哥?那她呢?近香到底是克制住了,她站在水二婶对面,脸色冰寒,“对不起,你女儿没这个能耐,帮不了你。”
    “近香我求你了”近香刚抬脚要走,水二婶突然就拉着她的衣襟就势跪倒在她面前,一行哭一行道:“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跪下了啊”
    近香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阿母,脑中一片空白。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大姐落到水里让选哥哥给救起来以后,大娘来求阿母让他们跟阳成家退婚,那个时候大娘就是这样又哭又闹地跪在她们面前,当时阿母怎么说的来着?她说你们家的女儿是人我们家的就不是了?转眼一切又重现,近香真的很想问她:“你儿子的命是命,你女婿的命就不是命了?”
    渐渐围过来的人群让近香反应过来,她忙不迭地拉起水二婶,可是水二婶却死活不肯起来。拉扯着,近香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你是不是逼死我你就高兴了”
    水二婶哭道:“我没想到,我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多年,竟然是个白眼儿狼我哪里敢逼你,你现在是官夫人了,明明是你想逼死我他又不是诚心的,不过就是被逼急了你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早知道你是个这样六亲不认的,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近香如堕冰窖,浑身冰冷得都不听使唤了,呆呆地放开水二婶,啪地一声也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说,任冰凉的泪水流进脖子里,流过心口最热的地方,让他瞬间凝结成冰。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可是那些声音都进不了近香的耳朵。她从小就努力地让自己乖巧懂事,好讨得阿母开心,她那么努力,却换来一句‘当初就不该生你’,这不是太好笑了吗?阿母离家出走,她被逼着提前长大,经历了那么多她终于嫁人了幸福了,然后阿母找了来,她又努力地想要对她好,想要弥补母女两个这些年的隔阂,结果呢?如果是那个什么哥哥过得不好,她会尽全力去帮助他让他好让阿母少一些愧疚多一些解脱,可是呢?阿母一张口就是要把他救出来,他是个杀人犯呐
    环儿去随梳伴镜看了一遭,就想着上街来找近香。那个老夫人她不熟,可是夫人跟她之间好像也不像一般母女那样亲近,她还是跟着点好,万一夫人受了委屈,她也好及时开解,免得伤了身。正走着,就看到前面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上前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过去要把近香扶起来,口中急道:“夫人你快起来,你可是有身孕的人,这么冷的天,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啊”
    近香不肯起来,只管哭。环儿无奈,看一眼水二婶,又急忙去拉她起来,口中劝道:“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呢?您这样跪在这里让我们夫人怎么受得起?您要是跪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夫人以后可怎么过呢;要是伤着了夫人腹中的孩子,您也不好受不是?您赶紧起来,有什么话回府去说吧,啊?”
    环儿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到了最后急得都快哭了,才把水二婶给拉起来,然后又把近香扶起来,三个人挤出人群回了太守府。
    张敞今日无事,所以下午就回了府,却发现府里情况不对,询问之下才知道近香跟她阿母吵架了,还吵得特别严重,于是急急忙忙地回屋去找近香,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近香正伏在案上哭得眼泪横流的,那样子真是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张敞心里一阵子抽痛,忙在她旁边坐下,拿手帕细细地给她擦了脸,然后把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哭成这样了?”
    近香一见张敞,哭得更伤心了,抱着他使劲地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哭了不知道有多久,近香才终于哭乏了,从张敞怀里坐直了,自己拿了手帕把眼泪擦干净了,然后红着眼睛盯着张敞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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