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之天风

第68章


这是朕的皇宫,还是他摄政王的私邸?他想弑君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天市,你鬼迷心窍了跟着这个人一起凌辱欺压朕,你对得起我母后的嘱托吗?纪天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益阳沉着脸向前逼近一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小皇帝顿时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天市推开益阳,走到小皇帝面前盯着他,突然咧嘴一笑:“陛下,是摄政王救了你一命。”
  小皇帝瞬间就明白了,登时脸色变得惨白。
  博原的惨状,是当日发生的事情里最离奇的。他竟然忘了?不,他没忘,只是没有想到。“你想杀朕?”他不可思议地问:“连你也想杀朕?”
  天市强硬地瞪着他:“陛下经过那日一战立威。纪天市却因为那一日永堕地狱,不得超生。陛下,你太信任我了。”
  平生第一次,小皇帝感到了寒意。
  这是与当日被困楼中生死难测截然不同的寒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到底有多寒冷,那双眼睛里的冷冽让他稍微有所了解,却已经足以令他手脚冰凉。
  摄政王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阻断他们互相伤害的目光。他捧起天市的脸低声安抚:“你到外面去等我,我跟陛下说两句话。”
  天市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襟:“你要做什么?”
  他笑着宽慰她:“放心吧,打都打过了,还能把他怎么样?”
  天市再无话可说,只得出去。刚迈出门,明德殿的那几扇门就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后合上。她蓦然回头,郁闷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她知道敲门偷听都没用,摄政王不想让她听见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
  百无聊赖之下,也只能坐在外面台阶上。眼看着日影一点点西斜,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不禁心焦起来。天市只好安慰自己,至少看上去他们俩没打起来。
  
四十六 赦命
  一扇扇地把门关上,将绝大部分的天光挡在外面,摄政王益阳回头的时候,发现小皇帝长风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阴影里。从窗缝挤进来的阳光,被压成了扁扁的一条,斜斜在地上划出了楚河汉界,益阳在这边,长风在那边。
  “陛下……”益阳向小皇帝走了一步,那少年如同躲避攻击一般疾步后退,远远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怔了一下,益阳轻声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在宽广的殿宇里回荡。小皇帝压抑着怒气,倔强地盯着他,正在寻思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那笑声突然变作一连串咳嗽声,断断续续绵延不绝。
  这咳嗽声将两个人都不期然带回了两年前的那一天。在长风所有的记忆里,那是他们两人唯一一次亲密无间全然彼此信赖。在以后的许多日日夜夜里,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血雨腥风之外,竟然是一层淡淡的暖色。他把这想法默默埋在心底,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一切都像梦一样,虽然遥不可及,却始终占据着一小片记忆。
  “听说那日陛下指挥若定,令众人十分佩服。”像是知道小皇帝心中那一瞬间的动摇,益阳温和地说。
  “朕……朕只是……”小皇帝试图在他面前说几句硬气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变得软弱无力起来:“照你说的做了。”
  益阳于是又微笑起来,咳嗽仍不断绝。“可惜当日没有看到。”他四下里看了看,苦笑道:“陛下容臣告个罪,这腿伤久站不得,得找个地方坐下。”不待小皇帝首肯,便自己走到一个椅子前坐下。一抬头,见小皇帝仍然盯着自己看,便又笑了:“疼么?”
  小皇帝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在说刚才脸上挨得那一拳,又恼怒起来,悻悻地哼了一声,捂着挨揍的地方不说话。
  “是臣造次了,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又哼了一声:“我拿什么责罚你摄政王?这明德殿里都是你摄政王的人,连个为朕掌刑的人都没有。”
  “陛下自己来打回我不就行了?”他说得轻松,眼睛里带着戏谑的笑意,越发让小皇帝恼怒起来。
  “要朕亲自动手,你还不配。”
  益阳再也忍不住,仰头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不许笑!”小皇帝恼羞成怒,几大步来到他面前,跳着脚喊。嗓门虽大,却总是不明原因地处于被动。
  笑声渐渐收了,他的脸沉下来,又变成了那个喜怒难测的摄政王。“陛下真以为明德殿里的侍卫是我给轰走了么?”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陛下莫非不知道你发脾气的时候,那些人都会躲得远远的么?黄虎,犰狳这些人,谁没有吃过陛下发脾气的苦头,谁的腿没被打断过两三回。人家不知道疼么?来的次数多了,人人都会看眼色,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性。”
  小皇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他们是什么东西,打就打了,便是给他们一把刀,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摄政王闻言讶异,继而苦笑:“陛下读史书,可知道倒戈这个词是如何来的吗?”
  小皇帝没有料到他突然说起题外话来,一怔,摇了摇头:“朕倒是知道倒戈的都是无耻小人。”
  “当日武王伐纣,兵至牧野,商纣王仓促之下发起七十万刑徒迎战,这些刑徒本就是饱受商王践踏屠戮的奴隶,如何肯为他再卖命。于是在阵前纷纷调转武器方向,反助周军攻入朝歌,这便是倒戈的来由。”
  这段历史小皇帝本是学过的,只是一时没有想到。此时他一说便想起来,不以为然:“你影射朕是商纣王?”
  “以史为鉴,方可知兴替。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便是黄虎犰狳这些人,若逼到了极限也会反抗。”
  “哼,朕的心胸在天下,区区几个下人有什么了不起。”小皇帝被摄政王教训得浑身不自在,犹自嘴硬。
  看出了那孩子的抗拒,益阳顿了顿,终究没忍住还是苦口婆心地说:“居上位者胸怀天下是没错,但天下由百姓组成,没有百姓,空有几万里河山也不过是一片死地而已。百姓万民,一个人两个人固然轻贱,但十人百人乃至千万人却如同滔滔大水,或者灌溉社稷或者席卷江山,是福是祸往往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不可不察,不能掉以轻心。”
  小皇帝听得不耐烦,冷笑道:“皇兄今天怎么充起老学究了?是嫌朕的太傅学问不到?还是嫌朕这个皇帝不合你的意?”
  摄政王一愣,明白小皇帝对自己成见已深,只怕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也对,这些话自有人来教导,原本也轮不到我。”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收起那丝莫名的失落,肃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放在茶几上:“其实今日来,只是为了将这几样东西还给陛下。”
  小皇帝戒备地看着那锦囊:“是什么?”
  益阳打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他看:“这是摄政王的印钤,京城卫戍大营的兵符,勤政殿公文的署印,和陛下您的国玺。”
  那四枚分别雕着朱雀青龙白虎和玄武的印信一字排开摆放在桌面上,在幽暗的光线中放出令人无法瞬目的光来。小皇帝死死盯着它们,他知道,这就是帝国的权柄,是掌控上至朝堂下到江山的钥匙。是他一直在等待渴望的东西。
  “这就是国玺……”小皇帝伸手去拿,却被摄政王抢了先。
  “且慢。”摄政王拦住小皇帝的手,不紧不慢,似笑非笑,欲言又止。
  小皇帝立即明白了,“你要什么?”
  摄政王将一幅黄绫掏出来放在他的面前。那上面已经以皇帝的口吻拟好了赦命。小皇帝看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顿时心情大坏。从自己登基以来,每天不知多少这样顶着他的名号冒充他的口吻的各种诏命赦令不断发出,假他的手借他的名操纵着朝廷和国家。他一直知道,却从未亲眼目睹过。
  “这是什么?”也许是因为生气,他的嗓子变得高亢刺耳,用两根手指捏起黄绫来抖了抖,不屑于看上面的字:“这就是你欺世盗名的证据么?”
  “陛下何不看看内容?”益阳稳稳地说,不为所动。
  小皇帝被他的镇静迷惑,拿起来细细读了一遍。疑虑惊怒交替出现在神情中,终于忍无可忍将黄绫一把拍在桌上:“不行,我不答应。”
  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摄政王沉着以对:“这可是臣用天下的权柄来交换的。陛下不是一直对臣有各种猜忌么?就让臣用这个来表明真心有何不可?”
  “不行!”小皇帝怒气冲冲瞪着摄政王:“别的什么都可以,就是这个不行。”他愤怒地后退两步,一把将身边的花瓶扫倒:“你要什么都可以,就是天市不行。天市是朕的母后留给朕的!”
  “太后留给陛下的,是这江山,不是天市。陛下是想要江山还是天市,只能选择其一,二者不可兼得。”摄政王的语气渐渐强硬。
  “你这是胁迫朕!”小皇帝被他冷肃的目光逼住,半天才愤怒地指斥:“你居然用天市来胁迫朕。你就吃准了朕会舍天市而选天下?你已经是摄政王了,位极人臣,连朕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朕知道,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予取予夺,随心所欲。我偏不让你如意。”他冷笑,自以为得意地将了一军:“朕选天市,如何?”
  摄政王站起来,向他走去。长风这两年个头抽得厉害,已经和益阳差不多高,但这个年纪的少年,身材就像三月里的柳枝,长度是够了,却嫌柔细纤长,与武人体魄的益阳比起来,气势上就矮了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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