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人间一场醉

1 第一章


她本是官家嫡系小姐,在家终日无聊便被父亲派去道观修道,在道观又开始无聊,于是命人备好轿子下山游玩。
    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一阵呼啸冷风,寒气刺骨,接着,一道惊雷忽的劈下,声音大得让人心惊胆寒。她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撩开窗帘,发觉窗外大雪有若鹅毛一般,随风肆意飘摇,满山遍野忽然满是白色,更衬得这本来就毫无生气的初冬景色更加凄凉。
    她本人容色艳丽惊人,又是有着不似大家闺秀的惫懒脾气,甚为喜欢生气勃勃的事物同美景,尤恨这没有丝毫活力又寒冷刺骨的冬天,看到雪了便不得不承认她最厌恶的季节已经来到,便没有了出去玩乐的热情。
    于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唤来人吩咐几句,手下的一干人等只得无奈的转头上山,打道回府。
    她在轿中闭上眼,更觉心情烦闷异常。却忽的,抬轿子的人似是蓦地停住,害的她整个人不由得向前冲去,差点跌出了轿外。
    本就郁郁的心情更是瞬间差到了极点,她一怒之下,自己掀开了门帘,冷冷的看向众人。
    名门大家,手下的人自是不缺□□。偶有犯错,尤其是此类害得主子失仪的事情,更是要重罚的。所有人战战兢兢,不敢望向小姐冷若冰霜的美貌脸庞。尤其是那始作俑者,更是心惊胆战,心道这一顿板子必然是少不了了。
    她在家之时,无比美貌,登门求爱者数目一时无两,当今天子见之容色,也不由得感慨其“容色曜日,举世无双”,其父也因此对其十分放纵,宠爱有加。
    美貌的女子,在众人的溺爱放纵下,脾气自然也是十分火爆。
    她本要肆无忌惮的把火气发到这些下人头上,然而张了张口,一股凉风已经迎面而上,灌了她香腮满口。接着便忽的想起离家时,自己唯一敬重的母亲温柔的教导自己,要波澜不兴,修身养性,不要轻易动怒。
    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了几遍道家戒律,方是把火气压了下去,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扬头冷冷问道,“发生何事?”
    那始作俑者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回……回小姐的话,这畜生倒在这里,奴才不小心,就踩了下去。”
    她方向那人的脚下望去,便见一白色雪狐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似是没有了生气。它的毛色晶莹如雪,若不是有人提醒,她也不会发现,那人踩上去,着实倒霉冤枉。
    她虽然明白,但是规矩却不能更改,于是冷冷的扔下一句,“回去自领三十板子。”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这已经是最轻的刑罚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枣红色的布帘一翻,一双皓腕洁白无瑕,硬是将冰雪比了下去。“把那畜生送到我这来。”
    自有女仆忙抱起那团莹白,将它交到小姐手上。
    她接过,试了试脉搏,发觉那雪狐虽然一动不动,但是还有一口气在,看样子若是好好调理便死不了。于是心情大悦,轿子平稳移动,窗外风雪飘摇,此刻却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她摸了摸那狐狸的毛皮,自语而道,“养一个畜生,比人听话多了,还不会轻易的背叛我,是么?小狐狸?”
    也许是她的幻觉,也许不是。它的耳朵似乎动了动,像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但是当然,它并没有回话。
    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一行人回到山顶的道观,也颇花费了些时辰,一路上风雪不断,刚好和前行的路线方向相反。待到她下了轿,发觉浑身冰冷,再望一望天色,发觉已过了平日里规定的用斋时间。心情不由得有些郁郁,不过低头看了看怀中白狐,不由得又是一阵雀跃,管也不管那些下人,转身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山上的道观叫做楼观台,属于十方丛林(注1),隶属全真教一派,规格宏大,声名远扬,乃是先帝当年修仙求道之地,其掌门同监院与她的父亲青羊侯苏络明颇有交情,她来此求道,拜的便是掌门门下,由此莫名其妙的成了院中第十四代弟子之一,法号青莲子,成了众多道士的师祖。否则要是按照观中规矩,她便须从童道做起,苦行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如她现在一般的悠闲。虽说已经为她开了众多先例,但是一些东西还是要注意的,比如她带来的下人只能住在馆外,只有她需要的时候才能出现。而她只要做事并不出格便好,也可随意出入道观。但是这道观位于一座孤山之上,下山便需要一个时辰,十分不便,她也很少出门。
    她虽出身名门,但是平日里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斋饭虽清淡,她也能咽的下去。可是今天,就连那清淡的斋饭也没有了。
    这二八年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的极快,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听着自己的五脏庙叫的响亮十足。外面风雪交加,好在屋内燃着火盆,十分暖和。她脱了衣裳,伸手抱过那一团毛球放在枕边,可那狐狸这时候似是来了精神气,偏偏不听她的话直往床下跑,最后还是她怒了,伸手在它头上重重的拍了两个巴掌,才使得它老实了一番,趴在她枕边不动了。
    这狐狸不但毛色洁白,甚至一点狐臊味都没有,暖融融的好似手炉,到了半夜被她不经意间抓进了被窝里取暖。可怜一只狐狸,真真正正是享受到了什么叫做温香暖玉,却差点被棉被憋死,好容易爬出来,用尽了身上仅剩的不多的力气,心力一松便倒在了床边,昏死了过去。
    待到卯时,她被道观里清脆的梆子声叫醒的时候,看到枕边躺着扮死尸状的狐狸,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在意,随意的脱了内衣,换上一套新的,梳头、洗脸、穿袍、戴冠、系绦,期间那狐狸被她弄出的声音惊醒,却也只是闭着眼,不肯睁开。
    忙完这一切,外面的云板声便响了起来,这就在告知众道士,去律堂念早坛功课经的时间到了。她皱了皱眉,转身想要离去,最后却想了想,回头一把抓起那狐狸走了出去。
    律堂里已经站满了道人,最前方的监院开始诵经,听得人昏昏欲睡。她站在颇靠前的位置,那狐狸全当了围脖使用,脖子暖暖的,头便开始一坠一坠,压的狐狸苦不堪言。
    好在这诵经的功课很快就完毕了,梆子声一敲,她便又精神起来。昨晚没有吃饭,所以对不丰盛的早餐也期待了起来。
    一殿道士默默分成两排,到斋堂门口击罄子方能进堂。斋堂很大,首供奉王灵官。斋堂另一头墙上齐椽挂着字画,赞扬前几任掌门的品德。东、西墙上镶嵌着石匾,镌刻的是民间道教的基本经卷《太上感应篇》和《文昌帝君阴骘文》。堂中并排放了两列长桌直至门口,掌门的座位却不在此列,放在在王灵官壁龛和供桌之间,供桌前面是监院座。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座位,却不能着急落座,向王灵官献祭后,经师站在右边,面对供桌,一面敲引罄一面念经,大家跟着他念供养咒和结斋咒。念完后,站在监院左边的道士端着装有稀饭的圆盘齐眉,上供,然后退回原处。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看到桌上三叠小菜,加上这一碗清粥,便是这一人一狐一天的早餐。她在心中哀叹一声,却也不嫌弃那狐狸,她吃一口,便喂那肩上的狐狸一口,配合的默契十足。只是这两位吃完了依旧饥肠辘辘,心中依然叫苦不迭。
    席间众道士均是毫无声息,对于她的做法就当全然没有看到。饭后便默默的作揖离开,去经堂念经的,清修去的,还有为数不多的如她一般回自己的房间偷懒的。
    她在外道袍加身,一举一动,似是真有道骨仙风一般,可是关了门,就好像浑身松散了,她蓦地向自己的床铺扑了过去,害得她肩头的狐狸差点被其压死。
    躺在床上,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慵懒的抚摸着刚从她身下爬出的狐狸,“你说小狐狸,为了养你,我恐怕要天天食不果腹了呢。你要真有良心,给主子我弄点吃的来好不好?”
    那狐狸只老实的趴在那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她皱了皱眉,从床上坐起,整理好服饰,瞬间整个人便端庄了起来。
    她方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进来。”
    门开了,是一个颇为清瘦的小道士,看上去颇为局促和紧张,却极有礼数,恭敬的低着头。
    “师……师祖”
    她仔细的回想了下,对这张平凡的脸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只记得他貌似是第是二十七弟子,叫她一声师祖并不为过,于是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有事?”
    那道士仍是十分拘谨,看了看四周后,谨慎的关上门,从身后极为小心的拿出一个食盒,交给她。
    她打开,里面点心不失精致,却也用心,正是十分映衬这冬季的梅花香饼。只是这饼间点缀一颗香珠,那是只有宫里才有的货色。
    她笑了笑,将糕点收起放在一旁。“所谓何意?”
    “弟子……法号至忍,并未受戒,乃是俗家子弟。弟子未来此之前,有姓为曾。”
    对于曾家她颇有印象。在家之日,曾听父亲苏络明说过,这曾家家族同苏家结盟数十年,乃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关系。
    “明白了,你退下吧。”她点点头,仔细的看了他一眼,便叫那忐忑的子弟退下了。
    门一关,她那挂在脸上的笑容便冷了下来,嘴角的一抹微笑意外的嗜血而冰冷,二八年华的灿烂懵懂竟全都不知去向。
    “小狐狸,你说我都躲到了这里,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我呢?这回是太子妃派的人,亦或是皇后?”
    自然那狐狸是不会回答她的。
    她自己又想了想,冷哼了一声,剩下的一日竟也不甚在意这弟子带来的消息,和平日一样焚香念经吃斋饭,认真的让不明所以的人都以为她是真的为修仙而来。
    到了晚上,她便早早的安歇,枕边的狐狸却知道她并未熟睡。山上的雪夜寒冷而残酷,外面的风声一阵赛过一阵,呜呜声好似万鬼奇哭。
    到了三更,这样的声音依旧没有消减,吵得人无法安眠。使得那房顶的细琐的声音,更是让寻常人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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