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左耳

22 飞鸟的羁绊


Opera of Tea 隐藏在南锣鼓巷的一个胡同里。店里光线昏暗,放着低低的古典乐。每一套茶座都奇形怪状、各不相同。以黑白色为主色调,点缀茶色装饰,人造水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店里不同的角落,让人如入山林。店里一处设有文房四宝供客人赏玩或留下笔墨。当然,但凡能出入这里的客人,笔墨也都颇具价值。
    陶云漪头脑晕晕的,总觉得对面的老人很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于增并不言语,拿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茶水,细细品起来。
    夏铭熏和陶云漪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开口,便也假装品茶。
    过了半晌,于增放下茶杯,打量了陶云漪两眼。
    “和老陶长得一模一样。”老人低低的声音。
    陶云漪一听这话突然想起了他是谁。那天圣堂杯的颁奖典礼,给自己颁奖的老人正是他。那时自己精神恍惚,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模样只记了个轮廓,声音却还是辨得出来。
    “您认识我父亲?”陶云漪有些激动。
    于增似笑非笑,似在回忆过去,又往自己茶杯里添了些茶。
    “何止认识?”于增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当年我劝他留在国外,他不听……”他好像并不是在说给陶云漪听,只是自言自语。
    陶云漪正想进一步问,于增突然转移了话题。
    “看了你的画,”老人的眼神严厉起来,“没好好练!”
    陶云漪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还没问出口,就被老人的批评弄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说话了。
    于增叹一口气。
    “跟我去巴黎吧,我来教你。”放下茶杯,“官司的事儿,你就不要再管了。”于增看着眼前这个和老友长得八分相像的女孩儿,脑子老是不经意就回忆起从前的事儿。
    陶云漪突然抬起头:“对不起,于老师,我必须为我爸讨回名声,还他一个清白。”
    陶云漪声音洪亮,仿佛不容异议。
    于增凝视陶云漪,又是半晌不语。
    “你觉得我能让你父亲蒙羞?”于增也增大了音量,“这件事儿我查了这么多年还都没有结果,你以为凭你一年半载能给你父亲正名?”
    陶云漪语塞,同时也惊讶着,原来父亲的清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心事。
    气氛稍稍缓和些,于增才又开口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了,这件事已经快有眉目了,你先随我去巴黎,这边的事我自有办法。”
    老人抬起头看了女孩儿两眼,微微放轻了口气又说:“你不能再耽误了,要信我,我会给老陶一个交代。”
    陶云漪凝视眼前的老人,鼻子突然酸酸的。
    “好,于老师,我信你。”果决。
    “另外,圣堂杯那边那个奖,你就暂时不要再计较了,过一段时间,真相就会大白了。”
    陶云漪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陶云漪回到范城做了一些准备:和所有人道别、准备行李、准备签证。
    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出去。
    “出来了没?”
    “嗯。”
    “我一会儿就到。”
    “好。”
    陶云漪挂上电话,望着画室外地夕阳。这将是她出国前最后一次停留在F大的校园里。
    夕阳还是很美,好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地荡涤着整个世界。
    陶云漪看得入神,浑然不知夏铭熏已站在身后。
    她在看风景,他眼里的风景就是她。
    两个人都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时间。
    离别,是多么催人老的一件事,惋惜、无奈、悲凉,难以开口。
    经历的离别多了,人会平静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任心中的离殇泛滥。看时间走过。
    夏铭熏走到她身边,米色修身风衣、灰色围巾。
    他抱住她,好像把这个世界抛弃在怀抱之外,只想拥有怀里的她。
    “别挣开我,行吗?”
    她温暖地笑。
    “我为什么要挣开?”
    “你终于要走了,能在范城送你,真好。”
    “为什么?”她问得有些迟疑。
    “那代表,”他难得说话吞吞吐吐,“我坚守到底了,是不是?”他用开玩笑的语气,一笔带过他这一生的痴心。
    陶云漪笑起来,无声的,眼中湿润。
    “小漪,这次我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跟你去巴黎了,我要回去接管我爸的公司了。”
    他们都懂,这一天早晚会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会有我自己的生活,但我心里还是不甘心。”
    “为什么?”她有些哽咽,费力地问他。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却总感觉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明明……却只能和你做朋友。”
    明明想为你放弃一切,到头来还是还你自由。
    知道你喜欢苏睦言的时候,以为世界崩塌了,后来才发现,离开你,才最痛。
    “你知道吗?有很多女生喜欢我的诶!”假装洒脱。
    “嗯。”她还能说些什么?
    每一次她开心,他就会比她更开心,如果她心痛,他会比她更痛。
    他对于她来说,是最温暖而特别的存在,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贫嘴、胡闹的对象、一个只要委屈就可以在他怀里大哭的朋友、一个了解自己任何糗事、任何想法的知己、一个不用说谢谢就可以接受帮助的伙伴,在他身边,心痛就可以流泪,开心就能大笑,生气就可以跺脚,紧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哆嗦。他在身边,就会心安。
    他们的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相爱,爱这个世界上,有了对方的存在。
    那些来不及说的话,不用说出口,都能明白。
    那些久远的、美好的、无忧的、不与腐朽的岁月,是飞鸟翅下的浮云,只会让它飞得更高、更远。
    不要再停留在我这里,以后,自由地飞翔,好不好?
    ——陶云漪 2010
    她的行李不多,收拾起来却也慢,东西杂,不知道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正在踌躇的时候,电话就响了。
    苏睦言。
    她不接,他一直打。
    屏幕上不断闪烁着他的名字。
    叹一口气,还是输给自己的心。
    “喂?”陶云漪的声音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我是苏睦言。”
    他清冷的声音,即使隔着天涯,也能让她的心在瞬间颤动。
    “小薰跟我说你要来欧洲了。”
    “是。”
    “巴黎不错,你会喜欢。”苏睦言把后半句“离维也纳很近,我可以去看你。”生生地咽了下去。
    “上次谢谢你,帮了我很多。”
    “帮到你就好。”
    长久的沉默。
    “小漪?”
    “嗯?”
    “没什么,我挂了。”
    “好。”
    你为什么不说了?你想说的是什么?陶云漪挂掉电话,一阵失神。
    她如今对他如此冷漠,是无奈的。她还有什么立场,再为他保留她的温柔?他身边,早有了该有的归宿。
    苏睦言放下手机,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的卢依眠,轻轻为她盖好被子。
    “醒了?”苏睦言放轻了声音。
    “听到你讲电话了,陶云漪?”
    “嗯。”苏睦言躲避着她的目光。
    “是我,让你感觉为难了吗?”卢依眠紧追不放,想要找到,她在他心中的一点位置。
    苏睦言正视卢依眠,眼神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
    他只有这三个字。为难这种事,是只有在你难以取舍两样喜爱的事物时才会出现的情形,她问他是否因为自己而为难,他只能抱歉。
    他只是了解,陶云漪的无奈,她的心伤,她的劫难。他谅解她,才提前结束这场彼此都欲说还休的对话。
    卢依眠深吸了一口气:“直到陪在你身边,听到你对她说话的语气,看到你为她黯然神伤,我才了解你们之间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她看向窗外,“原本我以为,千里迢迢地追来,陪在你身边,能改变你,我想我错了。”卢依眠费力地笑起来,那么让人心疼。
    “对不起。”
    范城。
    陶云漪抱着妈妈,话别。
    夏铭熏站在远处,笑看她哭丧着脸。
    又是离别。
    而且没有再见的期会。
    挣脱妈妈的怀抱,她远远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在笑。那种笑,就好像看透了离别,看透了重逢,看透无法再见的缘分。
    她用口型说:保重。
    他笑了笑,点点头。
    登机。
    乘务员礼貌地请大家关上手机。
    她在九千米的高空上,透过舷窗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没有人听见:她轻轻地说:
    再见,夏铭熏。
    苏睦言帮卢依眠提着重重的行李,司机礼貌地把行李接过来装进后备箱,便进车等着。
    卢依眠和苏睦言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开口:“你能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吗?”
    苏睦言深深凝视眼前的女孩儿。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觉,是最纯粹的欣赏,不带杂念地,珍惜并且相知,但是,非关风月。”
    “非关风月……”她咀嚼着他的话,“好一句非关风月。”
    她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知道额头上的吻是什么意思吗?”
    摇头。
    “它代表——我原谅你。”卢依眠微笑,静如兰花。
    “打电话给她吧,她应该很需要你。”说完,卢依眠迅速地坐上车离开。终于看清自己的懦弱,她还是败给了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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