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第19章


他问。
  “不好,”玛格丽特生硬地回答道。
  “我打扰您了吗?”
  “也许是吧。”
  “您怎么这样接待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亲爱的玛格丽特。”
  “亲爱的朋友,您一点也没有得罪我,我病了,我需要睡觉,因此您要是离开这里的话,我将感到高兴。每天晚上我回来五分钟就看到阁下光临,这实在是要我的命。您到底要怎么样?要我做您的情妇吗?那么我已经讲过一百遍了,不行!我非常讨厌您,您另打主意吧。今天我再对您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不要您!这样行了吧,再见。好吧,纳尼娜回来了,她会给您照亮的,晚安。”
  于是,玛格丽特没有再讲一句话,也没有再去听那个年轻人含糊不清的唠叨,她回到卧室,重重地把门碰上。紧接着,纳尼娜也几乎立即从那扇门里进来了。
  “你听着,”玛格丽特对她说,“以后要是这个笨蛋再来,你就告诉他说我不在家,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待他。看到这些人老是来向我提这种要求,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付钱给我就认为和我可以两讫了。如果那些就要干我这一行下流营生的女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宁可去做老妈子的。但是不行啊,我们有虚荣心,经受不了衣裙、马车和钻石这些东西的诱惑。我们听信了别人的话,因为卖淫也有它的信念,我们就一点一点地出卖我们的心灵、肉体和姿色;我们像野兽似的让人提防,像贱民般地被蔑视。包围着我们的人都是一些贪得无厌好占便宜的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毁灭了别人又毁灭了自己以后,像一条狗似的死去。”
  “好了,太太,您镇静一下,”纳尼娜说,“今天晚上您神经太紧张了。”
  “这件衣服我穿了不舒服,”玛格丽特一面说,一面把她胸衣的搭扣拉开,“给我一件浴衣吧,嗳,普律当丝呢?”
  “她还没有回来,不过她一回来,就会有人叫她到太太这儿来的。”
  “您看,这儿又是一位,”玛格丽特接着说,一面脱下长裙,披上一件白色浴衣,“您看,这儿又是一位,在用得着我的时候她就来找我,但又不肯诚心诚意地帮我一次忙。她知道我今晚在等她的回音,我一直在盼着这个回音,我等得很着急,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把我的事丢在脑后自顾自玩去了。”
  “可能她被谁留住了。”
  “给我们拿些潘趣酒来。”
  “您又要折磨自己了,”纳尼娜说。
  “这样更好。给我再拿些水果、馅饼来,或者来一只鸡翅膀也好,随便什么东西,快给我拿来,我饿了。”
  这个场面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是不用多说的了,您猜也会猜到的,是不是?
  “您等一会儿跟我一起吃夜宵,”她对我说,“吃夜宵以前,您拿一本书看看好了,我要到梳妆间去一会儿。”
  她点燃了一只枝形烛台上的几支蜡烛,打开靠床脚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我呢,我开始思考着这个姑娘的生活,我出于对她的怜悯而更加爱她了。
  我一面思索,一面跨着大步在这个房间里来回走动,突然普律当丝进来了。
  “啊,您在这儿?”她对我说,“玛格丽特在哪儿?”
  “在梳妆间里。”
  “我等她,喂,您很讨她的喜欢,您知道吗?”
  “不知道。”
  “她一点也没有跟您说过吗?”
  “一点也没有。”
  “您怎么会在这里的呢?”
  “我来看看她。”
  “深更半夜来看她?”
  “为什么不可以?”
  “笑话!”
  “她接待我时很不客气。”
  “她就要客客气气地接待您了。”
  “真的吗?”
  “我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倒不坏,那么她真的对您谈到过我了吗?”
  “昨天晚上,还不如说是今天早上,在您和您的朋友走了以后……喂,您那位朋友为人怎么样?他的名字叫R·加斯东吧?”
  “是呀,”我说,想到加斯东对我说的知心话,又看到普律当丝几乎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真使我不禁要笑出来。
  “这个小伙子很可爱,他是干什么的?”
  “他有两万五千法郎年金。”
  “啊!真的!好吧,现在还是谈谈您的事,玛格丽特向我打听您的事,她问我您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您从前那些情妇是些什么人;总之,对像您这样年纪的人应该打听的事她都打听到了。我们我知道的也全讲给她听,还加了一句,说您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就是这些。”
  “谢谢您,现在请您告诉我她昨天托您办的事吧。”
  “昨天她什么事也没有托我办,她只是说要把伯爵撵走,但是今天她要我办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就是来告诉她回音的。”
  讲到这里,玛格丽特从梳妆间走了出来,娇媚地戴着一顶睡帽,帽上缀着一束黄色的缎带,内行人把这种装饰叫做甘兰式缎结。
  她这副模样非常动人。
  她光脚趿着缎子拖鞋,还在擦着指甲。
  “喂,”看到普律当丝她说道,“您见到公爵了吗?”
  “当然见到啦!”
  “他对您说什么啦?”
  “他给我了。”
  “多少?”
  “六千。”
  “您带来了吗?”
  “带来了。”
  “他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没有。”
  “可怜的人!”
  讲这句“可怜的人!”的语气真是难以形容。玛格丽特接过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来得正是时候,”她说,“亲爱的普律当丝,您要钱用吗?”
  “您知道,我的孩子,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号,如果您能借我三四百法郎,您就帮了我的大忙啦。”
  “明天上午叫人来取吧,现在去兑钱时间太晚了。”
  “可别忘了呀。”
  “放心好了,您跟我们一起吃夜宵吗?”
  “不了,夏尔在家里等着我。”
  “他把您迷住了吗?”
  “真迷疯啦,亲爱的!明天见。再见了,阿尔芒。”
  迪韦尔诺瓦夫人走了。
  玛格丽特打开她的多层架,把钞票扔了进去。
  “您允许我躺下吗?”她微笑着说,一面向床边走去。
  “我不但允许,而且还请求您这样做。”
  她把铺在床上的镶着镂空花边的床罩拉向床脚边就躺下了。
  “现在,”她说,“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们谈谈吧。”
  普律当丝说得对,她带来的回音使玛格丽特高兴起来了。
  “今天晚上我脾气不好,您能原谅我吗?”她拉着我的手说。
  “我什么都可以原谅您。”
  “您爱我吗?”
  “爱得发疯。”
  “我脾气不好,您也爱我吗?”
  “无论如何我都爱。”
  “您向我起誓!”
  “我起誓,”我柔声对她说。
  这时候纳尼娜进来了,她拿来几只盘子,一只熟鸡,一瓶波尔多葡萄酒,一些草莓和两副刀叉。
  “我没有关照给您调潘趣酒,”纳尼娜说,“您最好还是喝葡萄酒。是不是,先生?”
  “当然罗,”我回答说,我刚才听了玛格丽特那几句话,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火辣辣的眼睛凝望着她。“好吧,”她说,“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小桌子上,把小桌子移到床跟前来,我们自己会吃,不用你侍候了。你已经三个晚上没有睡好啦,你一定困得很,去睡吧,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啦。”
  “要把门锁上吗?”
  “当然要锁上!特别要关照一声,明天中午以前别让人进来。”
  十二
  清晨五点钟,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玛格丽特对我说:
  “很抱歉,我要赶您走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公爵每天早上都要来;他来的时候,别人会对他说我还在睡觉,他可能一直要等到我醒来。”
  我把玛格丽特的头捧在手里,她那蓬松的头发零乱地披散在周围,我最后吻了吻她,对她说: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听着,”她接着说:“壁炉上有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您拿去打开这扇门,再把钥匙拿来,您就走吧。今天您会收到我一封信和我的命令,因为您知道您应该盲目地服从我。”
  “是的,不过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向您要求一点东西呢?”
  “要求什么?”
  “把这把钥匙给我。”
  “这个东西我从来没有给过别人。”
  “那么,您就给我吧,因为我对您起过誓,我爱您跟别人爱您不一样。”
  “那么您就拿去吧,但是我要告诉您,我可以让这把钥匙对您毫无用处。”
  “怎么会呢?”
  “门里面有插销。”
  “坏东西!”
  “我叫人把插销拆了吧。”
  “那么,您真有点儿爱我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看来我真的爱上您了。
  现在您去吧,我困得很。”
  我们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后来我就走了。
  街上阒无人迹,巨大的城市还沉睡未醒,到处吹拂着一阵阵柔和的微风,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就要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了。
  现在这座沉睡着的城市仿佛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过去我一直羡慕有些人运气好,我一个个地回忆着他们的名字,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有谁比我眼下更称心如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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