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第36章


对玛格丽特来说,要么她已经猜到了我这样做的动机,要么她和别人一样受骗了。她怀着高度的自尊心来对付我每天给她的侮辱。不过她看上去很痛苦,因为不论我在哪里遇到她,我看到她的脸色总是一次比一次苍白,一次比一次忧伤。我对她的爱情过于强烈以致变成了仇恨,看到她每天都这样痛苦,我心里很舒服。有几次在我卑鄙残酷地折磨她时,玛格丽特用她苦苦哀求的眼光望着我,以致我对自己扮演的那种角色感到脸红,我几乎要求她原谅我了。
  但是这种内疚的心情转瞬即逝,而奥林普最后把自尊心全都撇在一边,她知道只要折磨玛格丽特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她需要的一切。她不断地挑唆我和玛格丽特为难,一有机会她就凌辱玛格丽特,像一个后面有男人撑腰的女人一样,她的手段总是非常卑劣的。
  玛格丽特最后只能不再去参加舞会,也不去戏院看戏了,她害怕在那些地方遇到奥林普和我。这时候写匿名信就代替了当面挑衅,只要是见不得人的事,都往玛格丽特身上栽;让我情妇去散布,我自己也去散布。
  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时候我精神亢奋,就像一个灌饱了劣酒的醉汉一样,很可能手里在犯罪,脑子里还没有意识到。在于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是非常痛苦的。面对我这些挑衅,玛格丽特的态度是安详而不轻蔑,尊严而不鄙视,这使我觉得她比我高尚,也促使我更加生她的气。
  一天晚上,不知道奥林普在哪里碰到了玛格丽特,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放过这个侮辱她的蠢姑娘,一直到奥林普不得不让步才罢休。奥林普回来时怒气冲冲,玛格丽特则在昏厥中被抬了回去。
  奥林普回来以后,对我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对我说,玛格丽特看到她只有一个人就想报仇,因为她做了我的情妇。奥林普要我写信告诉她,以后不管我在不在场,她都应该尊敬我所爱的女人。
  不用多说,我同意这样做了。我把所有我能找到的挖苦的、羞辱的和残忍的话一古脑儿全写在这封信里面,这封信我当天就寄到了她的家里。
  这次打击太厉害了,这个不幸的女人不能再默默地忍受了。
  我猜想一定会收到回信的。因此我决定整天不出门。
  两点钟光景有人拉铃,我看到普律当丝进来了。
  我试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她来找我有什么事。这天迪韦尔诺瓦太太可一丝笑容也没有,她用一种严肃而激动的声调对我说,自从我回到巴黎以后,也就是说将近三个星期以来,我没有放过一次机会不折磨玛格丽特,因此她生病了。昨天晚上那场风波和今天早晨我那封信使她躺倒在床上。
  总之,玛格丽特并没有责备我,而是托人向我求情,说她精神上和肉体上再也忍受不了我对她的所作所为。
  “戈蒂埃小姐把我从她家里赶走,”我对普律当丝说,“那是她的权利,但是她要侮辱一个我所爱的女人,还借口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情妇,这我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我的朋友,”普律当丝对我说,“您受了一个既无头脑又无心肝的姑娘的影响了;您爱她,这是真的,但这不能成为可以欺凌一个不能自卫的女人的理由呀。”
  “让戈蒂埃小姐把她的N伯爵给我打发走,我就算了。”
  “您很清楚她是不会这样干的。因此,亲爱的阿尔芒,您让她安静点吧。如果您看到她,您会因为您对待她的方式感到惭愧。她脸色苍白,她咳嗽,她的日子不长了。”
  普律当丝伸手给我,又加了一句:
  “来看看她吧,您来看她,她会非常高兴的。”
  “我不愿碰到N先生。”
  “N先生决不会在她家里,她受不了他。”
  “倘使玛格丽特一定要见我,她知道我住在哪儿,让她来好啦,我是不会再到昂坦街去了。”
  “那您会好好接待她吗?”
  “一定招待周到。”
  “好吧,我可以肯定她会来的。”
  “让她来吧。”
  “今天您出去吗?”
  “整个晚上我都在家。”
  “我去对她说。”
  普律当丝走了。
  我甚至没有给奥林普写信,告诉她我不到她那里去了,对这个姑娘我是随随便便的。一星期我难得和她过上一夜。我相信她会从大街上随便哪一家戏院的男演员那儿得到安慰的。
  我吃晚饭时出去了一下,几乎马上就赶了回来。我吩咐把所有的炉子都点上火,还把约瑟夫打发走了。
  我无法把我等待着的那一个小时里的种种想法告诉您,我心情太激动了。当我在九点左右听到门铃声的时候,我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以致去开门的时候,不得不扶着墙壁以防跌倒。
  幸好会客室里光线暗淡,不容易看出我那变得很难看的脸色。
  玛格丽特进来了。
  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着面纱,我几乎认不出她在面纱下的脸容。
  她走进客厅,揭开了面纱。
  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惨白。
  “我来了,阿尔芒,”她说,“您希望我来,我就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向她走去。
  “您怎么啦?”我对她说,我的声音都变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回答我的话,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就对我说:
  “您害得我好苦,阿尔芒,而我却没有什么对不起您。”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吗?”我带着苦笑争辩说。
  “除了环境逼得我不得不做的以外,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看到玛格丽特时心里所产生的感觉,不知道在您的一生中是否感受过,或者在将来是否会感受到。
  上次她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她就是坐在她刚坐下的地方。只不过从此以后,她已成为别人的情妇;她的嘴唇不是被我,而是被别人吻过了,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嘴唇凑了上去。我觉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着这个女人,可能比以前爱得还要热烈些。
  然而我很难开口谈为什么叫她到这里来的理由,玛格丽特大概了解了我的意思,因为她接着又说:
  “我打扰您了,阿尔芒,因为我来求您两件事:原谅我昨天对奥林普小姐说的话;别再做您可能还要对我做的事,饶了我吧。不论您是不是有意的,从您回来以后,您给了我很多痛苦,我已经受不了啦,即使像我今天早晨所受的痛苦的四分之一,我也受不了啦!您会可怜我的,是不是?而且您也明白,像您这样一个好心肠的人,还有很多比对一个像我这样多愁多病的女人报复更加高尚的事要干呢。您摸摸我的手,我在发烧,我离开卧床不是为了来向您要求友谊,而是请您别再把我放在心上了。”
  我拿起玛格丽特的手,她的手果然烧得烫人,这个可怜的女人裹在天鹅绒大衣里面,浑身哆嗦。
  我把她坐着的扶手椅推到火炉边上。
  “您以为我就不痛苦吗?”我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先在乡下等您,后来又到巴黎来找您,我在巴黎只是找到了那封几乎使我发疯的信。
  “您怎么能欺骗我呢,玛格丽特,我以前是多么爱您啊!”
  “别谈这些了,阿尔芒,我不是来跟您谈这些的。我希望我们不要像仇人似的见面,仅此而已。我还要跟您再握一次手,您有了一位您喜欢的、年轻美貌的情妇,愿你俩幸福,把我忘了吧。”
  “那么您呢,您一定是幸福的啦?”
  “我的脸像一个幸福的女人吗?阿尔芒,别拿我的痛苦来开玩笑,您比谁都清楚我痛苦的原因和程度。”
  “如果您真像您所说的那样不幸,那么您要改变这种状况也取决于您自己呀。”
  “不,我的朋友,我的意志犟不过客观环境,您似乎是说我顺从了我做妓女的天性。不是的,我服从了一个严肃的需要,这些原因您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您也会因此原谅我。”
  “这些原因您为什么不在今天就告诉我呢?”
  “因为告诉了您这些原因也不可能使我们重归于好,也许还会使您疏远您不应该疏远的人。”
  “这些人是谁?”
  “我不能跟您说。”
  “那么您是在撒谎。”
  玛格丽特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当我在心里把这个形容枯槁、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当初在喜剧歌剧院嘲笑我的姑娘作比较时,我不能看着她的沉默和痛苦的表情而无动于衷。
  “您不能走,”我拦在门口说。
  “为什么?”
  “因为,尽管您这样对待我,我一直是爱您的,我要您留在这里。”
  “为了在明天赶我走,是吗?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人的缘分已经完了,别再想破镜重圆了;否则您可能会轻视我,而现在您只是恨我。”
  “不,玛格丽特,”我嚷道,一面觉得一遇上这个女人,我所有的爱和欲望都复苏了,“不,我会把一切都忘记的,我们将像过去曾经相许过的那么幸福。”
  玛格丽特疑惑地摇摇头,说道:
  “我不就是您的奴隶,您的狗吗?您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把我拿去吧,我是属于您的。”
  她脱掉大衣,除下帽子,把它们全都扔在沙发上,突然她开始解连衣裙上衣的搭扣,由于她那种疾病的一种经常性的反应,血从心口涌上头部,使她透不过气来。
  接着是一阵嘶哑的干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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