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翎归故里

第2章


  宋昱到底年少,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涨红了脸,紧紧抿着嘴,浮出一点恼羞成怒的样子,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大将军说……皇上要微臣……微臣来侍寝……”
  “真是呆子,”鸾沉道:“听你家将军说你前些日子落水,莫不是在水里溺坏了脑袋?”
  宋昱一听诶了一声,抬头紧紧盯着鸾沉看,觉得这皇帝虽然面相文弱,心思却难捉摸的很,只好斟酌着问道:“那是要……微臣陪陛下谈心?”
  这边说的话还没等到答案,鸾沉丢下一句轻飘飘的“呆子,跟我过来”,便已经拂袖往大殿里面的一间走过去。
  宋昱顺了顺气,也立刻垂着脑袋眼巴巴的跟上去。
  *注:
  中郎将:相当于皇帝的侍卫总管。
  北周,晋安,南魏:皆为作者架空的国家,与历史无关,请勿对号入座。
  君子如昱
  前些日子开始,鸾沉几乎夜夜寝眠难安,好容易睡着了,也总是要看见凤渊站在床头,脸上身上全是尚未干涸的血迹,支离破碎的手里拿着一只小时候带他玩儿时放的燕子花样的纸鸢,断掉的线蜿蜒拖在地毯上,鲜艳的红在夜色中夺目的叫人心悸。
  “鸾沉,”他说:“你欠我的,你还给我,还给我。”
  鸾沉看着他走上来,胡乱撕扯自己的衣襟,咬住脖子,那姿态不是要与他欢好,而像是要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他知道那只是梦,只是心底不安。凤渊早就被早被贬去北地,所隔万里之遥,而且人还没有死,又怎么会托梦给他?
  次日便有奏折,参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夜缠着他不得安生的哥哥。
  晋安王勾结北魏,私养佣兵,甚至企图在朝廷之内安插细作窃取机密。
  当初他狠下心让凤渊去北地,为的是留他一条命。到了那里,铸币屯田赋税礼法,这些全是他定,只有一条,兵权不能给。为这事两人多年一直闹得不愉快,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鸾沉知道自己当了皇帝,还会饶他不死,换成是凤渊坐在一样的位置上,估计恨不得抽经扒皮、挫骨扬灰。
  他把折子压下来,还是一天到晚的做噩梦,凤渊不会放过他。然而他不可能因为愧疚把天下还给那个人,这是天下,不是父皇从西域带回的奇珍异宝,他爱赏谁就赏谁。
  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必然又是一场动荡,必然又是一次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一直持续到鸾沉几乎要崩溃,梦境才忽而急转,产生逆变。
  起初又是凤渊在床头鲜血淋漓的望着他,他起身想跑,腿脚连着地面似的沉重,看着身后的凤渊愈走愈近,等到鸾沉几近绝望的闭上眼。电光火石的瞬间,一个人扯了他的手腕,叫了一声“鸾沉”,拉着他往外面跑去,出了寝宫,外面竟还待着一匹白毛鬃马,那人脚下一点,便夹了他跳上马背,抖抖缰绳,白马带着他两疾驰而去。
  此次醒来,鸾沉再也没有梦到过凤渊,沐浴过后神清气爽一夜安眠。
  数日之后他还是惦记着这件事,找来护国寺的方丈解梦,那老和尚一听,面上浮出一丝喜色,跪拜道:“陛下,这是好事,恐怕天降百年一遇的忠臣良将,要辅佐皇上突破万难,完成统一大业!”
  以往鸾沉从不相信命理,这一次,即使是为了安抚他自己,也必须信一回。
  他做事从不拖拉,既然天降人才,自然要尽快让他为自己所用。公卿权臣举荐的所有人才,都要查得生辰八字,看是否与梦中那人契合。
  此事进行的密不透风,且异常顺利。第一个被詹育韬举荐的人,叫宋昱。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忽然觉得之前那些命格八字统统全是笑话。这样的一个呆子,指望他辅佐我去杀那诡计多端的凤渊?
  “陛、陛下……”宋昱偷偷在我耳边问道:“我们现在,是出宫了?”
  “在宫外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周兄罢。”
  “呃,周兄,你刚才带我出宫,走的是地下道么,好厉害,是什么时候挖的?对了周兄,你就这样一个人出来,也不带个侍卫么,我们那边的皇帝出个门都要成千上万人拿着花束夹道欢迎的……”
  “你们那儿的皇帝?”他一惊,宋昱是颍上人,莫非那里有什么人霸山为王?
  “哦不是,”宋昱抓抓头:“我都这样好几年了,周兄你不用理我,我四年前落水,就把之前的记忆全都弄丢了,还总是满嘴胡言说我自己是别的什么人,可把詹将军气死了,拿着军棍要抽死我呢!我说的皇帝,恐怕就是我记忆里自己杜撰出来的,周兄你不会要诛我九族吧,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这样悠悠荡荡走了一段,不知不觉进了家两层楼的酒馆。朱楼之上隐隐听得一片莺歌燕舞,就着飞檐窗角坐下,翘着腿一看,宋昱还巴巴的等自己主子的下文。
  真叫人欲哭无泪,之前只觉得呆,没想到这样呆。
  不多时,店小二担着条干净的帕子,半弓着腰笑呵呵道:“客官可要小酌一杯,本店有上等的女儿红!”
  鸾沉道:“就暂时就不必了,来壶春雪。”
  小二“嗨”的一声,走的远了,他继续瞥对面那人,终于还是不忍心欺负老实人。
  “罢了,”鸾沉摆手:“我哪是那样的小鸡肚肠的人,我问你,你现在做到什么官职。”
  宋昱道:“回周兄,我现在是左庶长。”
  他点头,打算先留下观察一阵:“明天起就跟着我吧,暂时不要去军营找詹育韬了,碗儿会安排好食宿。”
  鸾沉说完之后,也估计宋昱一定是要为这知遇之恩感染的,只是没想到他感染到这个程度,两只眼睛盈盈带泪,仿佛顷刻要泼出泪水来一般,一把抓着自己的肩头,含泪道:“陛……周兄,你不是说不要我侍寝的么,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将心比心
  鸾沉道:“明天起就跟着我吧,暂时不要去军营找詹育韬了,碗儿会安排你的食宿俸禄。”
  他也想到宋昱一定是要为这知遇之恩感染的,只是没想到感染到这个程度,两只眼睛盈盈带泪,仿佛顷刻要泼出泪水来一般,一把抓着自己的肩头,含泪道:“陛……周兄,你不是说不要我侍寝的么,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鸾沉受了打击,嫌恶的推他:“你年纪尚小,不立志将来报效国家,每天床弟之事挂在嘴边,还指望成何大气?周家天下,出了你这样的官吏,也是不幸中的不幸。”
  对宋昱,他的确有些恨其不成器的意思,话说的虽重,却是发自肺腑,况且难道还要看谁脸色说话?心下等着宋昱吓得屁滚尿流,在进一步安抚他,好把他原本的性格一点一点打造成最需要的模子,以后用来也是更加方便。
  宋昱脸上不见惧怕,反而隐约浮上一丝愠色:“周兄你这样的皇帝,想过作为臣子是不是想要效忠你么?”
  鸾沉没理解过来:“你说什么?”
  宋昱接着更加气定神闲:“每天听詹将军说起您,总是想在说天神,詹将军还说了,您说要我们死,我们就该笑着领旨,雷霆雨露皆是恩泽。”
  见他沉默不言,宋昱顿了顿,声音更加顺畅,似乎因为不用叫鸾沉陛下,就真的在和“周兄”说话,之前在宫里的胆怯也全消失了:“周兄您又不说说清楚,圣意难测,您难道没有听过么。要臣子去揣度您的想法,我宋昱有几条命够揣测?”
  “公子您的茶!”小二掀了珠帘,送了青瓷杯盏的热茶。
  鸾沉抬眼看他,想了想:“嗯,再要盘梅花糕。”
  这人不懂品茶,巴掌大的茶碗只满到三分之二的量,一口就下了肚。春雪茶有安神静气的功用,在这种人身上也不知能起几分效果。
  鸾沉:“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敢当面冲撞我的人。听你这话我倒是一文不值了?”
  宋昱听了果然面露难色:“……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是周兄你先用话来刺我的,我只不过是如实反应罢了……”
  鸾沉:“哦?你倒是有理了,好,你不是才说过么,我现在叫你死,你要怎么样?”
  宋昱脸色刷的白了,依然嘴硬:“死就死,人死不过碗大个疤,再说,我死了之后就能回家了!”
  鸾沉笑了:“你这样想?我朝有十大酷刑,有一种叫凌迟的,把你拖到菜市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脱的干净,然后每个时辰割下一块肉,直到血流尽了,肉割完了只剩白森森的骨头……”
  宋昱听得四肢僵硬,两个拳头藏在玄色的衣袖里,似乎随时要上来给面前这人一下,堵上他的嘴巴。可是他不敢,也没有那个机会,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只要他敢稍稍动一下,藏在周围的人就立刻会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割下来。
  俩人就这样保持着对峙而立姿势,互相对视,鸾沉有点好笑的看着面前这个怒从心生的人,瞪的要把眼珠子都从眼眶里滚出来了。总不能一直这样罢,他开始捉摸着怎么收场。
  “好你个殷景仁!你可知道我是谁?”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喊叫,声音尖细刺耳,话尾带着股奇怪的颤声。
  鸾沉和宋昱不禁一起回过头去。
  站着说话那个一看就是衣着华贵的纨绔子弟,趾高气昂的拍桌子叫板,面前坐了个被几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簇拥的男人,像是武将,大概也不过二十出头,风姿绰约,一眼不发的看着那发疯发癫的人。
  宋昱诶了一声,道:“好玩,这人是我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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