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翎归故里

第30章


  药很怪,味道苦极了,碗儿在宫外,也不好总是叫人家回来做梅子茶。鸾沉每次喝完药总是抓住那人唇舌缠绵,直任性的把苦味全渡到罪魁祸首嘴里才算完事。
  宋昱常常只是溺爱的笑笑。鸾沉其实不喜欢这样,宋昱长成大人了,开始可以自己思考事情,总有一天他不再迷恋一个男人。
  俩人病友般一起养着身子,开春不久大白猫得了肥胖病不幸逝世,鸾沉提议再养一只,宋昱低着头说:“我们不比寻常人家,动荡的生活养不活好吃懒做的畜生。”
  鸾沉假作没听见,反正养着这么大一只,别无所求了。以后却也不再提这事。
  心情好了会出宫溜溜。顾忌着宋昱说的话,鸾沉把他死而复生的消息压下来,知道宋昱还活着的人并不多,所以自己的大宠物,即使出门也藏着掖着。
  入夏皇帝已经能继续上朝了,宋昱身体也恢复到可以抱得动他,朝中事物都是千篇一律的旧事,鸾沉心不在焉的批折子,周邺隔上几日要送来,鸾沉就丢下政务,让宋昱教他写字。
  宋昱穿着侍卫的藏青色长袍,眉清目秀,一种洗净铅华的气宇轩昂。
  周邺问他和舅舅是什么关系,他笑眯眯的敷衍,他是我的陛下。
  鸾沉心里一突。
  有天鸾沉睡醒了,到处都找不到宋昱。问朱岂之,说是宋昱半夜里就去找了太医,临时写出份方子,嘱咐半月之后给鸾沉以一日三次的剂量服用。
  鸾沉听得脸上有了笑,一个人站在
  “陛下……”宋昱脸色一变。
  “夜里外头寒气重,你伤还没好全,有什么事叫奴才去办就成。”
  鸾沉低头拉住他的衣袖,衣服上沾了些寒露,潮湿的触感。
  “陛下,”宋昱执意不肯动了:“我有话要说。”
  “不用说了,不就是不想要我了,要走么?”
  宋昱愣在那,嘴唇发着抖,手指上扬去碰鸾沉的眼睛,却被推开了。
  “又要闹脾气?”鸾沉冷笑:“你又能走到哪里去,哪次出去不都还是回来了?何必再大费周章。”
  话说的这样刻薄,听的人却答的缓慢认真,极尽温柔:“过去我不明白,那是仰慕是迷恋,不是想现在的爱。”
  今非昔比,四年来他并非脑袋空空的打仗,他在思念中才慢慢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自己苟延残喘活下来,已经改变了大周的历史,执意留下,便是违背天理,只会给带来更多的灾祸。
  爱到痴迷。未有不神智失常者,此谓惑溺。
  即使鸾沉一时之间被自己迷惑,清醒之后,还是个为了江山不惜一切的君主。那时候再后悔,恐怕为时已晚。
  况且鸾沉始终不懂。宋昱和他不一样,如果他不为鸾沉做那么多事,鸾沉不会喜欢他。可是对宋昱来说,爱是没有条件的。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再见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那么这些话,又怎么解释给他呢。
  “哼,你倒是会捡好听的说,”鸾沉脸上呈现出一怪异的笑:“临走了还要哄哄我。”
  他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沾了些潮湿的液体:“我们也算好过一场。你走吧,去岂之那里领些银两,一个一个都狼心狗肺,等到了背后,不是给我捅刀子便是叨念我小气。”
  宋昱没想到鸾沉竟会答应的这样爽快,讶异的说不出话。
  “还愣什么?还想要什么,女人,官位,名望?想要封地也不是不行,还是把晋安王的旧地给你,封个侯爵……”鸾沉用袖子捂着脸,拼命把他往外头推:“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快些走罢!”
  “军中事务我会万般叮咛,部署完全之后再……”
  “不用了不用了,你要走便快些!”
  砰的一声踢上宫门,朱色木片将俩人隔开。他鸾沉一生作恶多端,最对不起的人,却是他唯一一次的真心。
  门外静了片刻,接着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转瞬之后,消陨殆尽。
  鸾沉一个人留在里面,透过窗棂看天,美景如斯,又岂能独自观赏?那个人要走,要医好自己,要一刀两断一笔勾销,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他是释然了,那他呢,要他欠他然后后悔一辈子,想的倒美。
  宋昱精神恍惚,心如刀绞的走出宫门,一路竟毫无阻挡,恐怕那人早做好打算要放自己走。今天若不是鸾沉主动提出,他还不知怎么开口,鬼使神差的,觉得一定离不开的人即将从生命里剥离,宋昱这一生,功过是非自此也将盖棺定论。
  鸾沉的意旨是把宋昱敲昏了带回来,朱岂之却豁出去命要把宋昱敲成真呆子。这些日子看鸾沉过的担惊受怕,如履薄冰,却无法为他分忧,接到要扣留此人的命令,便向明阳公主求计。
  如果宋昱不是死,而是没了脑子,呆呆的留在皇帝身边做个玩物,鸾沉那样的心性,一定过不了多久就要厌倦的。
  手法虽为下作,却是上乘之策。
  ……
  他只是想关他一段时间,要他谁也见不到,哪也去不了,直到他向自己跪拜求饶。之后还是会对他好,喜欢他,只要他想,鸾沉身为帝王,赐他肥马轻裘,光耀门楣,甚至封妻荫子,一生荣华富贵,不过一句话而已。
  只要他不走,只要他不死。
  谁又能说这样有错。
  他要是被绑回来的时候大叫大闹,他就自降身份上去亲他,宋昱最怕这个。
  宋昱忽闪忽闪着眼睛盯着窗户外面,见他来了,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
  “陛下!”
  鸾沉也怔了,周围围了防止他逃走,里三层外三层的,整个禁卫军都来齐了。
  宋昱却跪在他脚边,没有一点要跑的意思。
  脑子灵光的很,只是不记得人了。倒也不是全忘光,唯独那天被被詹育韬送进皇宫之后的事一概不知,左右盘问,不像是装的。
  鸾沉看着愁眉不展与按住自己四肢的侍卫垂死挣扎的宋昱。
  “大人恐怕是中了邪,要不要……找护国寺的方丈来做法?”
  如果回到四年前,宋昱不过是个孩子。他没为自己做过任何事,他喜欢自己远不及自己喜欢他,他莽撞,脾气暴躁,一无是处。
  这就是命。
  鸾沉抿唇一笑:“不必了,朕看这样也好,呆子就该乖乖做呆子。至少跑不了。”
  太医出了一头汗,皇帝说不出的古怪,可是他不敢多嘴。
  星光满天的傍晚,巨大的美人洗干净了,娇羞万状的龟缩在龙塌一角,静候帝王临幸。
  等到浑身冒汗,后背发凉,才听门外一声宣:“皇上驾到”。
  鸾沉才刚出浴,穿了简单的浅碧袍子,挑着下巴跨进门槛,走到瑟瑟发抖的美人身边,微微一笑。
  床上的呆子愣了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带被解开来。
  “陛下……”
  “怎么啦?”鸾沉大大咧咧的把眼神专注在研究自己饲养的这只宠物上。不过显然的,饲主对货色不甚满意,失望的拨拉了一会儿宋昱的肩胛骨、排骨、胯骨,昔日属于少年的骨骼不知何时长开了,皮肤也因为长年征战布满老茧和大大小小的伤疤。
  即使是这样,鸾沉依然毫不嫌弃的抓着大宠物的手,深深浅浅的吻他。
  “……陛下!”巨大的美人吓坏了,惊恐万状退了三寸。
  “你怕我?”
  “不是……”
  “那,你嫌我长得不好看?”
  “不不不,你好看!”诚恳的猛点头。
  “那你什么意思?”鸾沉冷笑,一袖子甩掉塌边的一盘点心。
  噼里啪啦的碎落声中美人魂飞魄散的答道:“陛,陛下!君臣有别君臣有别!”
  “你还知道君臣有别?”鸾沉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么?”
  “小的姓宋,单名昱,字子期,颍上人,现在詹育韬将军手里……”宋昱诵读诗书般一股脑往外倒。
  听这个名字,从这个人嘴里,用这个声音说出,太奇怪了。
  那是一种,介于真实与幻觉之间的感觉,似乎有人告诉你时至春分,而你明明只觉得天寒地冻。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满足。
  至少这个人,是我的。
  鸾沉猛然茅塞顿开,平日冰凉的面孔上多了几分神色,衬上他纤细的眉目,看去光彩夺目。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呆子,没人教你么?朕今天刚刚追封宋昱做定远侯,他这个人,在史书的记载上已经死了,懂么?”
  美人没想到自己瞬间变成黑头户,委屈道:“那小的该怎么办?”
  “你以后跟在朕后头,随叫随到。”
  “是,”宋昱想了想:“我还能给陛下做很多事,我会打仗,也懂很多知识……”
  “我都知道,你很能干,以后我有什么事都会先行过问与你……”
  “真的么?”
  “朕是金口玉言,一诺千金,”鸾沉心里疼爱极了,抱着他,声音宛如蚊蚋:“原来那个名字多灾多难,得换个贱些的,好养。”
  宋昱给细胳膊搂着亲来亲去,心跳快得要梗塞了,目瞪口呆的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陛下。
  “乖,我会对你好的,”鸾沉说:“我欠你。”
  景帝在位二十二年,年仅十三岁的文帝继位。后闻坊间传言隐居于颍上田间,同行数名谋士,其间一人神色容貌像极当年传为奇谈的武将。
  世间百物,终逃不过一个“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来混的,总是要还回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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