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繁华一念灰

28 枉将绿蜡作红玉(二)


当宫婢进来通传说有客来访的时候,荣菡梅只当是苏青睿又来看她了,仍是继续倚在榻上看书。而当她看到挑帘而入、坐到自己对面的竟是一个带冷峻气质的陌生面孔时,慌慌忙忙着急着站起身来,连书册掉到地上也无暇顾及。
    其实也不能算是陌生面孔了。有关苏肆夜的画像雕塑,她早已不知见过多少回了,就算是梦境里,也常常能见到他朦胧的背影。
    当他从梦境中走出,真真实实来到面前的时候,荣菡梅才发现,他眉宇间似乎能够睥睨天下的英气和他冷然超脱的不怒而威,是任何一幅画像都描绘不出的,是任何一次梦境中都幻想不到的。
    激动是肯定的,心潮澎湃也是难免的。只消苏肆夜抬眸淡淡扫她一眼,就足够她面颊飞霞,心跳加速。
    但她到底是大将军教出来的女儿,不至于太失了场面。吩咐下宫婢备上热酒,她便挽了裙摆在他对面也坐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大方镇静。
    荣菡梅在心里酝酿了一些“蓬荜生辉”、“感激不尽”之类的客套话,想想又怕他听着烦复。正巧宫婢端了热酒上来,她立马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这才支支吾吾打算直接开口:“其实我非要见到苏将军,是因为菡梅已经倾慕了将军很多年,所以……”
    恰是宫婢也要为苏肆夜倒酒,却被他抬手推开了,直接截话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见我,你不必多说。”
    荣菡梅有些震惊地抬了头,疑惑地望向他:“苏将军都……都知道了?那……”
    “我并不是因为你想见我才来的,而是我自己有事找你。”
    听着苏肆夜淡漠的语气,荣菡梅心下有些失落。原本以为他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不顾性命的执着,是过来给自己一个答复,或者至少对此作出或多或少的回应。却不料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过这也是他本身的性情,荣菡梅既然喜欢他,就也应该喜欢他的这般冰冷性情,不是吗?
    “不知苏将军为了什么事情找我?”不知是不是因为苏肆夜的态度冷淡,荣菡梅说话的时候无意识地加上了几分礼貌客套的语气。
    “我听说,你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上个月中旬的时候还差点丢了性命?”苏肆夜向来不爱和多费无意义的唇舌,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却给了荣菡梅一些希望。她只当是苏肆夜在关心自己:“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肆夜的确很关心,只可惜关心的却并不是荣菡梅:“我要知道上个月中旬你的身体状况到底是怎么样,尤其是上月十五月圆夜的那天晚上。”
    这样的问题让荣菡梅听得一头雾水。虽不知苏肆夜用意为何,却也仔细回想了一番,一一回答。
    “上个月我患病不肯吃药,一拖再拖越发严重起来。尤其是在……对了,就是在十五月圆夜的时候,病情一下子加剧。若不是老御医及时出手施针用重药,恐怕此刻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苏肆夜听着,不是微微点头,的确与他从太医院得到的消息相符,便继续问道:“那你上月十五病情加重时具体病征是怎么样的?”
    “具体病征?”荣菡梅听着越发不解,便开口问道,“我现在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将军再来问我这些是什么缘故?”
    “这并不要你多问,你只要回答。”面上仍旧是如冰雕一般的毫无表情,语气中却已经带上了几分勒令的口吻。
    心下一怔,荣菡梅只得尽量回忆着回答:“我当时病得迷迷糊糊,全身忽冷忽热,别的没什么太大印象。”
    “有没有心口绞痛的症状,或者看到什么东西?”
    “心口绞痛?”荣菡梅伸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回忆着,“对了,当时觉得心脏跳得极其厉害,绞痛……偶尔会有。不过后来晕过去了,昏迷了两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御医告诉我已经没有大碍,只要修养就好。”
    荣菡梅说着,看着面前的苏肆夜似乎眼神悠远 ,却不住微微点头,恍惚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他薄凉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是笑容,却又顷刻消逝。荣菡梅想要开口问问,却又不敢了。
    不过她没有看错,苏肆夜的确是笑了。或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荣菡梅一直认真仔细抱着一种仰慕的态度凝望着他,以至于他猛然一抬眸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自己心跳都漏跳了一下。
    苏肆夜也回望向她,虽仍没有表情,语气听来却已经没有那么那么冰凉。他缓缓道:“你说,你倾慕我?”
    荣菡梅又是一怔,点了点头,脸上刷的又泛起绯红。
    “你曾为了我命悬一线?”
    荣菡梅又是点了点头,抬眸坚定道:“只要能见到你,我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哦?”眉间一动,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深邃的眸子似乎像一个无底的深渊,越是看不透,就越让人想要往里观望。
    “既是这样,那我现在就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为我去死?”
    原本正要端起酒壶添酒的右手徒然一抖,荣菡梅满眼的惊异神色,抬起头来望进苏肆夜的眸子,仍是那样的深邃,丝毫看不出他说这句话到底只是试探的意味、还是当真想要取她的性命。
    见荣菡梅整个人愣在当场,苏肆夜眉梢微动,是略带薄鄙的况味:“怎么,怕死了?”
    荣菡梅没有回答,在原地呆坐了良久。忽然,她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笔直冲到最近的墙边拔出一把悬挂着的长剑来,直接刎向自己的咽喉。从起身到拔剑,整个动作没有半分的迟疑和停顿。
    原本侍候在周围的宫婢们本就是神经紧张,听到苏肆夜要荣菡梅自杀的时候更是僵出了冷汗来。此刻见到荣菡梅当真引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血腥场面到底是没有出现。在剑刃割到荣菡梅脖颈皮肤的那一刻,剑身就已经被苏肆夜给捏住了。荣菡梅只是稍稍割破了一点表皮,微微出血而已。
    “你当真愿意送你的性命给我?”
    这虽然不是苏肆夜第一次望进她的双眼,但是却是第一次,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没有轻鄙和漠然,甚至带了一些薄薄的欣赏。
    这是一个让荣菡梅欣喜无比的眼神。点点头,她坚定到:“你若要我性命,尽可随时拿去。”
    “暂时不必。”手指稍一用力,伴着一声清脆,薄薄的剑身就已经折断,剑柄上原本就绑得不牢的梅花剑穗也被震落,同剑锋一起掉落掉落在地,似是无声的警示一般。
    “不过,你要记住你这句话。否则,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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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肆夜的话听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试探,而是真的要索荣菡梅的性命,而且他从不开玩笑,言出必践。
    奴婢们哪个不是胆小怕事的?荣菡梅的宫苑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消片刻就已经传到了苏青睿的耳中。还未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听个清楚明白,只听到说荣菡梅受伤了,苏青睿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而听完整个事情经过的时候,苏青睿就更加着急了。盯着她脖颈那细小的伤口检查了许久,又慌慌忙忙催促侍婢去寻太医过来。对荣菡梅问了良久,也劝了良久,可谓是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了,可是荣菡梅根本就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满心的画面仍旧是苏肆夜的身影。
    见这样的温和相劝丝毫起不到一丁半点的作用,苏青睿忽然猛地一拂袖,沉下的嗓音来:“你是喜欢他,所以可以这般不顾性命,可是二叔到底为何非要你的性命不可?”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她不问,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得到的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她会为他而死,她愿意为他而死。
    这一点在当初她自我囚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在当初她得病却不肯让御医诊治、拼着性命不要连药都不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
    苏青睿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她愿为他不要性命这一点,他也早就清楚。可是没有合理的原因,苏青睿仍然无法接受。
    其实这世上任何原因,都不可能足以说服苏青睿。
    “如果你非要为他去死,好歹要知道为什么。就算你不可以不在乎,我做不到!你若不去问,我就自己去要一个理由来!”
    对于一向儒雅温和的苏青睿来说,现在的语气是极重的了。也就是在现在的这一刻,他才终究有了些君王的气概。
    见他说罢转身就要走,荣菡梅才急忙拉住了他。
    “好,我会去问明白的。”
    “就算有什么重要的理由,你也不许随随便便轻生,知不知道!”
    那是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他用命令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而她却展颜了,点点头轻笑出声:“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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