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繁华一念灰

31 【大结局】


寒风萧索,卷着漫天不断的飞雪,将所有的一切蒙上一层厚厚的白纱。原本的嫣红或是污黑、原本的情恩或是怨仇,都逐渐逐渐被白茫茫的纯净所覆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岁月又一轮。
    边外动乱的小国早已闻苏肆夜之名而丧胆,大大小小的联盟抵抗纷纷散了。这样的好消息加急传进宫中,一向不问朝事君王静默了三天之后,突然一反常态起来,开始着手朝政、犒赏三军、大赦天下。
    当朝的君王终于开始励精图治,自然是好的。但是却没有人明白,这样大的转变到底是为什么。即便是常年贴身服侍苏青睿的宫人也只知道,皇上在荣家千金仙逝之后闭门三日滴水未进,只是安安地守着荣菡梅的棺木,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而当苏青睿再开门走出来的时候,眼中早已不再看得出任何的悲伤,只是命人将荣寒梅以皇后之礼葬在苏氏陵墓里。操办葬礼的宫婢说,一切礼数物件都是最金贵的,独独那副棺木最是朴素,没有镶金没有镀银,只是刻上了满满的梅花。
    “请容许我最后再为你迷离一回。”
    “你曾保护过我,是因为你希望我能保护更多的子民,但是我心中所想保护的,就只有你一个。”
    “而从今往后,我将不再懦弱。”
    “我会肩负起我的责任来,让你看到。
    “即便我不配做你所爱的人,至少,我也要做一个值得去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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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外战事已平,交罗国的使者们也班师而回,但是最重要的两位使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坊间传言,有人曾在城外清风寺附近遇到过一个疯癫的女人,脸上横着一道丑陋的疤痕,怀里抱着一个锦枕,口中吟着小曲儿,似哄着小孩子一般不断轻摇着。
    她身边还伴着一个持剑的年轻男子,脸上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苍凉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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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肆夜带人在断崖下找了很久很久,来来回回地找寻了不下百遍之后,终于有个士兵颤颤巍巍站出来,说,或许云菀的尸体已经被河水带走,沉入河底或是冲入江中了,再找也是无用。
    他的话都没有全部说完,就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苏肆夜的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刀,眼神表情比西风更烈,冰彻骨髓。
    自后,再也没人敢说云菀已经死了,更没有人敢劝他停下搜寻的脚步。
    当年面对朱砂之死,他倾弃江山,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方花了十七年的时间,才慢慢愈合了伤痛。
    而如今,他已不知道,如果云菀真的死了,他又能如何忘却,如何愈合?
    索性,就一直找下去。
    一般人说不动苏肆夜,于是不少人就找上了苏青瑶,好歹她唤他二叔,总能说得上话。但是所有人都被她一一回绝,因为她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属于一般人的范畴。唯一超出那个范畴的人,正是他苦苦执着着找寻的人。
    吱呀——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染着悠远的哀伤,苏青瑶凭窗而立,连头都没有回,道:“不管又是哪个老臣来,我都不会再见了,就说我病了吧。”
    那人却没有应承下来,也没有退身出去,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苏青瑶的身后,静静等她转身。
    她觉着异样,便转过身来,却见一张写满墨字的宣纸挡在自己面前,而拿着宣纸的,正是她前一刻还在思念的人。
    “步逐风?你……你什么时候……”
    他微微一笑,笑意中是少有的安谧的温和:“上次我将字据撕碎了,这张是新写的,赔给你。”
    苏青瑶面上泛起惊喜的笑意,刚想伸手去接,顿了一下,却又缩了回来。
    “上次那张你既然已经撕了,何必又再写一张给我?既然你撕得了上一张,我怎么知道这一次你会不会反悔?”
    “不会了。”他眉头略蹙,颜上还是笑的,“这一次不会了。”
    世事无常,生死无情。这年来冷眼看下来,一切的美好都是那么的脆弱,若只是为了一些小事而执着着不肯放手,到了失去的那一天,该是有多么的追悔莫及。
    他不要到了后来,才追悔。
    凝望着他浅笑的双眼,苏青瑶似乎在那一刻读懂了那种笑意背后的深沉。明眸淡淡泛起了笑意,她却仍没有伸手去接那张新立的字据。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要求,我现在就要兑现。”
    步逐风点头道:“好,只要你说出来,不管是什么,我步逐风都万死不辞。”
    “我不要你万死不辞。”她静下往日的嬉笑,目光中只有彼此,“我要永远跟着你,我要你永远照顾我,不管去哪里,都不能把我抛下!”
    步逐风轻笑一声,复问道:“真的?你真的要用这张字据许这个心愿?不反悔?”
    “真的,就这个心愿了!不反悔!”苏青瑶说着,还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心愿坚定。
    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步逐风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凑到她耳边,用轻柔的话语戏谑。
    “那你可白白浪费了一个心愿了。”
    我原本就不打算再与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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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后终于有一个人找上了苏肆夜,让他杀不得,怒不得。
    那时他正在崖底河边命人凿开冰面继续搜寻。猛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轻唤,似是脑中传来的一阵错觉。
    山林的棱角被苍白的厚雪模糊,将地融进山里,将山融进天上。苏肆夜一回头,正见一片苍凉素色之中,她着了一袭红衣,被人用轿子抬到了他的面前。
    他目光中闪过惊异,过了许久都无法开口。
    心疼地看着他疲惫的脸色,她好想伸手去抚摸他苍白的脸颊,只可惜她全身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现在能在椅子上坐着看着他,也是勉强。
    何况,他离得……好远。
    她用力撑起嘴角的弧度,微笑道:“肆夜,我回来了。”
    似是被人施法定住了一般,苏肆夜仍是保持着原来惊疑的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这样相聚的场景曾经千百回地出现在苏肆夜的梦中,却已是曾经。而如今,他早已不再做那样的梦,而如今,那样的梦早已换了主角。
    见他毫无反应,两位老人走到他的身边,带些怒意道:“你不是说很爱我的女儿吗?现在她就在你的面前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这时,他才喃喃开口,却仍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半步:“朱砂……”
    朱砂不是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吗?不是要用鲛珠借取另一个人的性命才可以复活吗?可是鲛珠不是已经弄丢了吗?
    那么此刻,朱砂为什么在这里?
    如果云菀启动了鲛珠、被分去了一半的性命,而同时朱砂又复活了,那么……
    公孙仲见苏肆夜神色有异,只当他是茫然,便笑着解释道:“我和九娘原本是要回百花岛找砂儿的,没想到却在路上遇见了她来寻你。哈哈,原先我们还费劲心思去找靠鲛珠复活的命主,没想到鲛珠真的有灵,偏巧就挑中了我的砂儿!”
    原来先前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原来生杀予夺,上天都自有安排。
    原来他一直都在输。
    原来,原来如此。
    见苏肆夜仍然没有反应,朱老婆子也跟着道:“砂儿原先都是好好的,却在前几天忽然支撑不住了,公孙老头子说应该是云菀出了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朱老婆子这么一说,苏肆夜才忽然想到一些事来,猛地抓住公孙仲,声音凌厉。
    “你说,朱砂一半的性命都是从云菀身上分来的,那么朱砂现在还活着,就是说云菀也没死,对不对?”
    公孙仲想要拉开他的手,却拉不动,只好由着他拽着,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听说那小姑娘本来就虚弱,受了伤还从山崖上跳下去了。一般人是活不了了的,不过我估计也是鲛珠的作用吧,之前鲛珠分去了小姑娘的寿命,现在只不过是还过来一些而已。所以她才能活着。”
    “那就是说,她真的还活着!”他因疲累而黯淡下去的眼神中终于又闪现出了光彩来。
    “活着是没错,只是等鲛珠的力量也消耗完了还找不到那小姑娘的话,估计就不行了。”
    公孙仲说出此话的时候,神情也难免稍有悲感,朱老婆子就没那么在意了。对她而言,云菀早些死了更好,反正鲛珠也在朱砂身上,再复活一次也不难。
    而苏肆夜却忽然笑了,大笑出声。周围原本在湖面凿冰窟的士兵也不由得停下望过来。他们都不曾见过他笑,甚至有不少人都以为,苏肆夜根本就是不会笑的。
    但是朱砂曾见过的。
    她曾是唯一见过的。
    而刚才,他笑起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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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是云破月找到了她。
    他不分昼夜赶到塞北,九死一生换来的却只是杜撰。塞北雪山根本就没有什么续命的仙药,只是人们夸张的谣传而已。
    后来得知都城的变故,这又同步逐风不分昼夜赶了回来。他甚至都没进城门,直接去的断崖之底,又是不分昼夜地开始找寻。
    步逐风曾劝他稍休息一下,他说他是瞎子,白天黑夜找起来都是一样的,不必休息。而且云菀虽然活着却危在旦夕,他也不敢休息。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找了许久,终于听到了那一串特别的声响。那是一串串清澈的玉石声,是同他存在心口那个玉铃铛一样的声色,是属于云菀和他之间特别的信号。
    那是在一个赶牛车的卖炭老翁身上听到的,他说几天前来砍柴烧炭的时候救下了云菀,找大夫用药花了不少钱,这才拿了她手上的链子准备出来典当。
    苏肆夜原本以为,找到了云菀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但是,上天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深山,静院,暖屋。
    公孙仲从内室里出来,顺手放下了厚厚的帐子。外面着急担心的一干人都无法看到里面云菀和朱砂到底都怎么样了。
    “两个人是分同一条性命的,因此一样,都很虚弱。”
    “有什么办法?”苏肆夜担心地问着,一贯的沉着稳重似乎都已经耗尽。
    公孙仲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息道:“朱砂和云菀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苏肆夜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短短几个字似有千斤的分量:“我明白。”
    朱老婆子见状,冷冷说道:“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一定要砂儿活!”
    “我明白。”
    公孙仲说着,拿出了一道符,“我已经在里面布阵了,只要一个人气一绝,鲛珠就会受阵法的引导吸取力量让另一个活下去。我以前也从来没试过,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不知道有没有变数。但是如果已经决定了的话就要赶快,否则,存在鲛珠里的力量耗完了,就回天乏术了。”
    细心的人,可以听出苏肆夜的阴沉的语调在微微颤抖。
    “容我再和她说句话。”
    公孙仲点点头,又吩咐了一句抓紧,就挑帘让苏肆夜进去了。
    他眼中只看得见云菀躺在朱砂身侧的榻上。原本总是挂着微笑的脸已经看不出血色,唇色也一如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惨白。
    “云菀……”走到她的身侧,轻轻唤醒她。见她迷蒙着睁开眼,他想微笑着给她看,可是他却笑不出来了。
    那种温柔的微笑他似乎都已经生疏了。
    “你……来了啊……”云菀努力牵出一丝微笑,好像一直在等他。
    “嗯,”苏肆夜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云菀发凉的手,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早该死了的……”云菀原本已经虚弱到没有知觉,可是就在看着苏肆夜眼中深邃无底的悲痛时,却觉得心口狠狠地被揪着,生疼。
    “我……送你的……朱砂剑……”
    “在这里。”云菀话未说完,苏肆夜就从腰后的大氅下掏出了一把短剑来,“我一直带着。”
    云菀会心一笑,吃力地朝朱砂的方向望了一眼,轻柔道:“转赠给……她吧……我记得……你说她会喜欢的……”
    似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来拿那把短剑,苏肆夜握剑的手颤抖着勒出筋骨的印子来。点点头,他转身到朱砂身边,将剑递了过去。
    “那是云菀赢回来的,你收下吧。”
    朱砂脸上也是无力的微笑,目光紧紧凝视着苏肆夜眉头的深锁,恍惚间,她似乎在烛光的映衬下看到了他眼底的一层湿润。
    她上一次死前,曾见过苏肆夜落泪。
    那时,她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她颤抖着握紧手中的朱砂短剑,指尖的冰凉直彻心扉。
    突然听见云菀一声咳嗽,苏肆夜刚想回到她身边,却见云菀吃力摇了摇头。
    “让……公孙爷爷……进来吧……我怕我……不争气……撑……撑不下去……”
    她还在用力微笑。
    他还是赶到了她的面前,执起了她的手贴近心口,下定决心刚想说些什么,还未启齿,她却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
    我也是。
    “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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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冬末春初,百花争艳、妍态待放,虽不是四时之中百花岛最明艳的时候,却在四处绽放着温和的希望,春的希望,崭新生命的希望。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花苑之中一株云菀赤梅之前。
    “因为鲛珠的作用,重新活过来之后,很多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她指着面前那棵仍然娇艳胜放着的梅花,问道,“这真的是我以前最喜欢的花吗?”
    “是啊。”
    苏肆夜点点头,笑容一如拂面而来的清风一样温和。
    “你的名字也是从这云菀赤梅上来的,不过这树梅花以前都没有开过。”
    “真的吗?那这是什么时候开花的啊?”她挽着他的手臂,俏皮地问着。
    苏肆夜将她的一缕碎发挽至耳后,笑道:“我也不知道。”
    原来,早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云菀赤梅已经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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