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刘芣苡等了十二天，终于等来了李彦道。
    灯光下，刘芣苡坐在桌前，吃着自己的晚餐，煮烂的泡面。烟花爆竹的声音愈加稀少，空气冷而清静。她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抬头一看，见李彦道开门进来。
    随即，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刘芣苡看清李彦道身边的那个女子，是孙梓英。她花费了许久，才认出那女子是孙梓英。
    似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原本的气质消失，站在那里的女子，一身皱巴巴的灰色大衣，脸色蜡黄，黑眼圈，头发散乱。
    是这次事件导致孙梓英的憔悴？
    刘芣苡站起来，唤了一声：“哥哥。”
    李彦道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将孙梓英扶进自己的房间。
    在这个瞬间，刘芣苡忽然想到从前的一幕，孙梓英扶着醉酒的李彦道回家。她再一次想到，若孙梓英成为她的嫂嫂，那该多好。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吧。李彦道在感情上是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个千疮百孔的孙梓英。
    李彦道从房间里走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
    刘芣苡走过去，轻声问道：“她还好吗？”
    李彦道看了刘芣苡一眼，没有答话。他走到桌前，看着桌上那碗泡面，皱了皱眉头，然后走进厨房。等他出来的时候，端着两碗皮蛋瘦肉粥。
    “吃吧。你最喜欢的。”李彦道在刘芣苡对面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我饿坏了。”
    孙梓英在他们家住了下来。
    睡醒之后，酒意消除，孙梓英沐浴，换上刘芣苡替她新买的居家服。她到底还是受了打击，变得消沉，整日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捧着一杯茶，什么话都不说。
    李彦道在家住了一晚，又匆匆离去。
    只剩刘芣苡和孙梓英两个人。
    刘芣苡陪孙梓英一起晒太阳。阳光照在孙梓英的头发上，发泽秀丽，她微微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刘芣苡坐在一旁，吃着巧克力，喝着茉莉花茶。
    时间便这样静静地流逝。
    刘芣苡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觉得自己口拙，笨得可以。
    首先开口的，自然是孙梓英。
    孙梓英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若没有你哥哥，我可能已经死在澳门了。”
    刘芣苡正在剥巧克力的包装纸，听见孙梓英开口说话，赶紧把巧克力放在一旁。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蒋泰峰。”孙梓英把头转向一旁，“不然为什么如此难过？”
    刘芣苡无言以对。
    “仿佛是死掉一样。心那么痛，痛得快要死掉了。想不通，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待我。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憋得难受。想要发泄，去了澳门。赌输自己全部的家当，依旧赌不回当初的自己。”
    是李彦道把孙梓英从赌场里拉回来。
    孙梓英的眼睛亮亮的，是泪水在阳光下反射的微弱光芒。
    “我要跟他离婚。”孙梓英的声音甚为坚定。
    刘芣苡猛然抬起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孙梓英苦笑道，“我们已经结婚。”
    在这一瞬间，刘芣苡觉得孙梓英可怜。
    究竟是怎样想出名，才会出卖自己的妻子？难道男人都是这样不可靠，为了名利，可以抛弃一切？
    孙梓英想要低调，亦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人气，才把这段婚姻隐瞒。结果依旧是成为她最大的痛，让她在瞬间跌入谷底。
    刘芣苡目光黯然。孙梓英却笑了，这笑是凄惨的，夹带着对自己的讥讽，她伸出手，摸了摸刘芣苡的脸。刘芣苡觉得孙梓英的手是那么的冰，仿佛不带任何温度。
    “年轻真好，似乎什么都可以从头来过。”孙梓英苦笑道，“作为一个圈外人真好，远离那个圈子，就远离了伤害。”
    连孙梓英都这么说。
    刘芣苡想起李彦道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不要靠近娱乐圈。”
    李彦道不在的日子，刘芣苡负责做饭。若是她一个人在家，她便懒怠下厨，靠泡面充饥。然而现在家里多了一个孙梓英，且是那么消沉，刘芣苡不得不担负起照顾她的义务。
    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饭。手机铃声忽然想起，刘芣苡一看，是陈静打来的电话。
    自从寒假回家，陈静从未联系过刘芣苡，而刘芣苡也因为关注孙梓英的事，顾不上联系陈静。
    滑动解锁，“喂”了一声。
    “芣苡，你在家吗？我现在过来。”陈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刘芣苡看了孙梓英一眼，若是让陈静在这个时候看见孙梓英，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她赶紧道：“我恰好要出门。要不，我们在外面见吧。我请你喝茶。”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的花园等你。”陈静挂断了电话。
    如此干脆，真不像是陈静的性格。刘芣苡觉得陈静今日奇怪得很，她来不及细想，赶紧换了衣服，与孙梓英告辞，匆匆出门。
    天已经黑了，远远的，传来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的回声。刘芣苡用围巾包着嘴，缩着头，一路小跑着，来到花园。
    陈静坐在路灯下。这么冷的天，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是冰雕一般。
    “傻子，你不冷吗？”刘芣苡走到陈静的身边，捶了捶陈静的肩。
    陈静没有抬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刘芣苡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陈静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弱弱的，没有力气，“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你陪我一起坐坐吧。”
    刘芣苡冷得打颤，但又担心陈静，不得不在陈静的身边坐下。
    陈静低着头，双手抱膝，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刘芣苡从未见她这副样子，心揪了起来。
    呼吸冒出的白气，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不知坐了多久，仿佛浑身都冻僵了，没法动了。刘芣苡忍不住，跺了跺脚。
    “回去吧。”陈静站起来，笑着说。
    刘芣苡抬起头，看见陈静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笑容与孙梓英现在的笑容是那么得相似。
    刘芣苡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但她不敢问，生怕触碰到陈静内心的痛处。
    “我送你回去。”刘芣苡不放心陈静一个人回家。
    沿着马路走着，陈静一路沉默着。刘芣苡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上楼。听见关门的声音，刘芣苡稍许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家。
    手机震动，是收到短信。刘芣苡掏出手机一看，是陈静发来的短信。
    “我被甩了。”
    刘芣苡伸出冻僵的手指，回复短信：“只是离开一个错的人而已。相信那个真正属于你的人，最终会来到你的身边。”
    很快，陈静回复了短信：“可是，我的一切都给他了。”
    刘芣苡不明白陈静的意思，她发了一个问号。
    “你借给我的钱，我都给了他。还有我自己。”
    尽管陈静说得隐晦，但刘芣苡猜到了她的意思。她想起那次苏州之行，或许就是那次，陈静掉入了蒋泰峰的陷阱。
    这个蒋泰峰，他已经有了孙梓英，为什么还要招惹其他的女孩？
    刘芣苡站在路灯下，看着陈静的那条短信，许久未挪动脚步。
    是她的错。是她把陈静再次带到蒋泰峰的身边。
    刘芣苡内疚得胃痛，她扶着路灯的柱子，蹲下身，紧紧地咬着牙。内疚似一条巨大的蛀虫，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喘了几口气，坚持着站起身，继续往回走。
    回到家的时候，孙梓英正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她从哪里翻出的旧碟片，是黑白片时代的好莱坞电影。见刘芣苡进门，孙梓英道：“回来了？”这语气，仿佛是一起居住的亲人。
    刘芣苡看了孙梓英一眼。尽管孙梓英被自己的丈夫背叛，名声尽毁，事业一落千丈，在赌场输光全部家产，但到底是历经世事的成熟女子，创伤恢复得很快。
    那么，陈静呢？陈静的伤，也会这么快就恢复吗？
    尽管看起来恢复，终究会留下疤痕。刘芣苡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是痛和伤的纪念。
    陪着孙梓英一起看黑白片。孙梓英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但刘芣苡却发愣，什么都没看进去。
    影片中的女主角受到人生挫折，独自在屋里哭泣。音乐声低缓，仿佛是看不见的手，触人心弦。
    孙梓英的手机响了，她拿起电话，看了看屏幕，对刘芣苡道：“是你哥哥。”
    “喂。”孙梓英滑动解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嗯？看电视？哪个频道？”孙梓英拿起遥控机，按照李彦道的话，把切换到电视频道。
    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其内容竟然是蒋泰峰。
    孙梓英的手一松，手机掉落在地。
    蒋泰峰被逮捕。因其涉嫌诈骗，骗取多名少女的钱财，并对她们实行性侵害。
    刘芣苡看见两行泪水从孙梓英的脸上流下，她知道，这是李彦道替孙梓英出的一口气。不然，尽管蒋泰峰做了这些事，也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
    “报应。”孙梓英冷笑一声，坐在沙发上，把电视重新切换到黑白电影。
    这两个字，不知是咒骂蒋泰峰，还是在嘲笑她自己。
    刘芣苡无心看那老掉牙的黑白片，她担心陈静。不知陈静看到这则新闻，是怎样的心情。被骗财骗色的女孩中，想必有一个叫做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