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摄氏度

在剧烈的疼痛中一次又一次清醒过来，短暂的清醒，看见光和影，听见嘈杂的声音，混沌成一片。仿佛在移动，只见头顶上方，一盏一盏的亮光，刘芣苡觉得冷。
    她再次昏迷。
    似是冗长的梦，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苏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有了意识。疼痛侵袭，她轻轻叫唤了一声，睁开眼睛，想要弄清自己的处境。
    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么黑，一点光都看不见，她伸出手，甚至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芣苡。”是孙梓英的声音。
    刘芣苡感觉到一双手握住她的手，她不由得愣住了。
    “英姐？”刘芣苡的声音颤微微的，“是英姐吗？”
    “是我。我在这里。”孙梓英的声音又离她近了一点。
    “可是……”刘芣苡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孙梓英没有回答。刘芣苡听见孙梓英哭泣的声音。
    恐惧，顿时笼罩着她。她挣扎着，用手去摸眼睛，但摸到的只是厚厚的纱布。
    “英姐……拆了纱布，就能看见你了，对吧？”刘芣苡微笑道。
    孙梓英依旧没有回答。
    刘芣苡想要哭泣，却哭不出泪滴。她呆呆地在黑暗中趟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被告知你出了车祸。你的手机里只存着三个人的电话号码，林辰勋和陈静都没有接电话，所以医生就打给了我。”孙梓英道。
    “林辰勋回美国去了。”刘芣苡道。至于陈静，她不知道陈静为何没接电话。
    沉默了许久，刘芣苡又开口道：“别告诉哥哥。”
    “好。我答应你。”孙梓英道，“我会替李彦道照顾你。”
    刘芣苡闭上眼睛。如今的她，睁眼和闭眼，看到的都是同一片黑暗。
    在医院住了很久，终于可以出院。她的腿依旧不太好，只能坐轮椅。手指断了几根，短了一截。最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她的眼睛。
    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景色。
    孙梓英接刘芣苡出院，带她回到湖州。
    从上海开车回到湖州，孙梓英推着轮椅，俯下身子，对刘芣苡道：“芣苡，我们回家了。”
    自从失明之后，刘芣苡的听觉变得甚为灵敏。她听见水声，闻到潮湿的气味，问道：“我们是在太湖边吗？”
    “是的。”孙梓英道，“你曾说过，希望能在太湖边买一幢房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似乎梦想达成，可她却已经变成这副模样，是一个残废。
    曾经心里有无限的抱负，对世界充满了憧憬，想要努力奋斗，为了理想而拼搏。但现实并非如此，她一直被保护得太好，有太多不懂的道理。直到自己独自踏入社会，才发觉世事无常，人心冷漠，所有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利益，相互争斗，相互算计。
    值得吗？
    刘芣苡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发现其实什么都是不重要的。
    就连生命，都显得如此轻而渺小。
    如今，她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她每日所做的事情，就是听着太湖的水声，独自发呆。
    “不要告诉哥哥。”刘芣苡再三请求孙梓英。
    她亦请求孙梓英：“不要告诉林辰勋。”
    拆除纱布后，她用手摸过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已经毁容了。
    这般凹凸不平的皮肤，恐怕是很恐怖的模样。
    曾经，她是那么渴望能够再次见到他，想要扑到他的怀中，大声哭泣，索取安慰。但如今，她宁愿他把她忘记，不要再次想起，最好永不相见。
    孙梓英再次复出，重新回到娱乐圈。
    刘芣苡猜想，或许孙梓英是为了她。
    昂贵的医疗费，再加上她出院后生活所需的费用，应该是一笔大数目。再加上太湖边的这幢房子，孙梓英经过那次事件之后，已经拿不出这么多钱。
    孙梓英外出工作的时候，请了一位中年妇人来照顾刘芣苡的生活。
    刘芣苡的腿渐渐好转，她可以扶着墙，缓缓挪动步伐。
    天气渐渐转凉，阳光失去温度，她时常觉得冷。当孙梓英不在家的时候，保姆又不说话，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她走路的声音。
    沉重的，缓慢的，令她感到心痛的脚步声。
    她是一个残疾人了。
    门铃响了。保姆走过去开门，刘芣苡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
    难道是孙梓英回来了？可她今日应该还有工作未完成。
    是谁？刘芣苡坐在那里，竖着耳朵，倾听来者的脚步声。
    她这副模样，应该把那个人吓住了，不然为何许久都不发一言。
    “请问……你是？”刘芣苡打破沉默。
    “我是Lisa。”这个声音，刘芣苡依旧记得。
    “你来这里做什么？”刘芣苡的心顿时慌了，她往沙发里挪了挪身子，低下头，微微颤抖。
    “你……”Lisa的声音亦是颤微微的，“你怎么会……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严重……”
    刘芣苡笑了笑，道：“我习惯了。”
    “对不起。”Lisa的鼻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
    “没关心。我真的习惯了。”刘芣苡苦笑道。
    “是我向娱乐记者爆料，说你和林辰勋交往的事。”Lisa道，“那天，追着你的汽车，想要拍你照片的狗仔队，也是我拜托朋友做的。”
    刘芣苡愣住了。“为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跟你根本无冤无仇。”
    “你的哥哥，李彦道。”Lisa说道，“因为他毁了我的梦想，所以我也要毁了他的梦想。”
    刘芣苡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荒唐。
    “当初，我怀着梦想，进了李彦道的公司。若不是他给我安排了太多的工作，让我带病演出，我的嗓子也不会坏。”Lisa道，“我之所以愿意带着他的公司替他打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复他，毁掉他的梦想……就是你。”
    Lisa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是我在你们家安装了隐形摄像机，是我把那段视频发到你的邮箱。你也就像我期望的那样，与李彦道决裂，离家出走。那时，我真的很开心，看到李彦道这么多年来经心维护的梦境破灭。我还要让他知道，他心爱的好妹妹正在与别的男人交往，他不离不弃的好妹妹最终把他抛弃。”
    刘芣苡冷笑了一声：“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我是来道歉的。”Lisa道，“我听说你出了车祸，并且伤得很重。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找你，希望能够赎罪。我要报复的，只是李彦道，我并不想伤害你。”
    “赎罪？你真的想要赎罪？”刘芣苡问道。
    “是。”Lisa道，“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只为求得你的原谅。”
    “我希望你走，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刘芣苡冷冷道，“另外，不许把我的事向外界透露半个字，特别是，不许告诉李彦道，亦不许告诉林辰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