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薇歌大陆定居记

两人走在宽敞的大道上。
    这一带是学院的优美风景区，白云灿阳，碧水蓝天，一排整齐的椰花树后，是小巧的红顶白墙房子。因此许多学生选择住在这里，人流不息，热闹非常。
    望帝清好停在了一座普通的白房子面前，对身后的敛蓝示意：“她就在里面。”
    于是少女走进去，顺手轻轻关上门。
    一进门，房间里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感到很奇怪。
    这时响起了夏徊比平常低沉的声音，“呵呵，小敛蓝……你来了。”
    “夏徊院长……怎么不开灯？”
    “因为见光有些难受。呵呵，不说这个，你不是有话想问我吗？”
    敛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院长……你认识我的父亲母亲对吗？”
    “嗯，我和你父亲相识许多年，因为你父亲，认识了你母亲。”
    “那……你知道我的母亲为什么要自杀吗？”
    夏徊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也不清楚。”
    “虽然我知道事态的发展，可我并不是局中人，无法体会他们的感觉，自然无法告诉你真正缘由。能告诉你真相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但是他们全都不在了。所以……这件事注定会湮灭在历史书页中。”
    敛蓝咬咬唇，“可我是他们的孩子，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是啊……你明明是他的孩子，却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灰溯一定对你很抱歉。”夏徊一声轻叹，“敛蓝，他们的事是个不可挽回的错误，若你了解其中缘由，一定会感到痛苦。何不就此放过？况且，你的父亲母亲必定不愿意你知道这件事。他们唯一希望的是你幸福。”
    ……
    少女低头不语。
    似乎感觉到她的难受，夏徊放柔了声音，“孩子，别想了，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
    “现在，你出去叫望帝清好进来好吗？我有话要对你们俩说。”
    重重心思的敛蓝依言请清好进来。
    置身于黑暗之中，清好身上散发的阴寒之息更加明显，他语气不耐烦道：“什么事？”
    “清好，你知道是什么事。我的时间不多了。”
    敛蓝一怔。
    “所以，你陪敛蓝去一趟奥格城，找一个被称作‘先知’的人。”
    少女不解道：“什么时间不多了？”
    “嗯……你就当我无法再帮你保管钥匙了。”
    不能保管钥匙？为什么？
    这时清好皱眉开口：“夏徊，我欠你的人情已经还完了。”
    “是这样没错呀……可据我说知，那名‘先知’有解除你家族诅咒的线索。你不去吗？”
    敛蓝听得云里雾里，于是不解地追问：“什么叫你不能保管钥匙了？”
    夏徊微笑着找了一个借口搪塞。
    敛蓝抿唇沉默。她不太相信夏徊给的理由，于是轻声问清好，“望帝清好……你知道原因吗？”
    闻言，清好还没说话呢，夏徊就哭笑不得道：“敛蓝，你别问他。他向来不屑说假话，真让人烦恼。”顿了顿，夏徊劝清好道：“你改改性子行吗？反正告诉敛蓝没有一点好处。何必呢？”
    清好意外开口：“这是她的事，你没有立场替她决定。”
    夏徊一愣，摇摇头叹息。敛蓝是个善良的孩子，要是她知道自己因为保管钥匙而逐步走向死亡，一定会难过后悔。
    那就换种说法吧！于是她苦笑着解释：“敛蓝，命运泥板是属于神的东西，要是凡人碰了，就会受到惩罚。而我承受的就是容貌老去。所以，才关掉灯光，不想你见到我有老又丑的模样。呵呵，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漂亮院长变老的样子，所以，我决定退下院长的位置。”
    清好静静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
    夏徊故意隐去死亡，只说容颜老去，是为了让敛蓝好受些。可即使是容颜变老的惩罚，敛蓝也一定会感到愧疚。
    果然，那个淡金色长发少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清好身为死亡神座下的神信者，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看到那眼眸中包含的种种复杂情感，惊讶、愧疚、难过……
    “傻孩子，你要是赶紧去一趟奥格城，根据先知的引导找到存放钥匙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挽回我的容貌呢，呵呵。”
    “真的？”
    “当然了，那里有罕见的可以隔绝神力探测的地方，只要你把钥匙放进去，就可以长久地……”
    “我是说，你的容貌会恢复？”
    “……嗯，如果你尽快找到那里的话。”
    敛蓝摇头，“我不信。”
    她一定还有话没说。
    “……傻孩子，执着于这个有什么用呢？当务之急是找到保管钥匙的地方，这不是你当初想要的吗？”
    敛蓝毫不犹豫回答：“当初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请求您保管。”
    对她来说，钥匙只是完成同伴未完成的事，一件死物罢了。如果对活着的人造成恶劣影响，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
    “如果找到那里就能帮助你恢复容貌，我现在就去。”
    ……
    夏徊露出温柔神色。这个孩子……该怎么说她呢？自己当初接下钥匙的时候就很清楚后果，清好也知道，所以当时让她慎重考虑。
    敛蓝，你的母亲在十八年后才作出她认为最好的决定，而我接下钥匙，也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决意，其他任何人，都不该对此表示任何遗憾与痛苦。
    这个道理，该怎么讲给你听呢？
    “敛蓝，算了，你别去奥格城了。若是你并不在意钥匙的归属，那就这么算了吧。去那里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更何况，它对我失去的容貌也没有丝毫帮助。”
    少女语气有些焦急：“那该怎么办？”
    夏徊柔声道：“孩子，我并不在乎容貌的事，对于这具皮囊我早就厌倦了。而既然你不在乎钥匙的归属，那去找另一个人。你去告诉他，命运泥板的钥匙在我这里，然后，这件事可以得到最完美的解决。”
    “你会恢复过来吗？”
    “如果是他的话，有可能。”
    敛蓝沉默，她听得出其中的真诚。
    “找谁？”
    “你去战争之主的神殿，离学院最近的那个。你去，就知道该找谁。那是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
    “望帝清好……”夏徊叫了另一个人，“至于太阳之子的神殿……”
    “我去。”他语气带着罕见的平静。
    没错，就该这样。夏徊微笑着想。最适合见那二人的，就是你们俩了。
    当敛蓝走进战争之主艾西恩的神殿，那由彩色玻璃透进的五彩光线洒在她身上，将整个正厅浸染成灿烂恢弘的世界。
    战争之主的雕像立在正厅中央。那是一个静静站立的成熟男子，黑发黑眸，散发着极其深沉的沉寂。
    几十个人跪在黑色的地上，虔诚地聆听神官的祷告。
    整座神殿沉静肃穆，显示战争之主的秩序本质。
    敛蓝有些茫然地站在正厅，她没有带着剑，不然会被拒绝进入。可持剑者的身份本能与周围格格不入。
    该找谁呢？
    站了一会儿，一位神职人员走上来，语气温和询问：“请问需要帮忙吗？”
    敛蓝摇头。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点头离开，气质沉静。
    奥薇歌大陆上的战争之主属于秩序神明，并不崇尚混乱、邪恶、杀戮，而提倡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这里的神职人员和整座神殿传递的感觉一模一样。
    在正厅里转了片刻，忽然刚才还在布道的神官走上前来，对敛蓝温和一笑，“这位小姐，有人找你，请随我来。”
    接着，他把她带到一间神殿深处的房间。
    “请进。”
    敛蓝说了声谢谢，走进去。
    只见一间黑白色调的简洁房间里，一个少年正坐在白色木桌前，见她，顿时点头一笑。
    “社长！？”
    那名对她沉静一笑的，可不就是许久不见的西宫缓悦吗？
    他温声道：“坐。”
    ……
    “最近可好？”
    敛蓝还在惊讶之中，闻言下意识回答：“还好。”
    缓悦一笑，“找我有什么事？”
    “嗯……”这时敛蓝才想起夏徊院长的话。院长指的人，就是缓悦吗？于是她稍微迟疑一下，轻声道：“夏徊院长要我告诉你，命运泥板的钥匙在她那里。”
    “是吗？”缓悦点头，“我知道了。”
    看他的神色，永远都是那般温和沉静。不管听到什么话，都从容不迫。
    “敛蓝，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关于你灵魂的秘密，关于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敛蓝震惊地睁大眼。
    “就是那个和你一同来到这个大陆的灵魂。”缓悦平静解释，“若我成功取得命运泥板，你就来神殿找我。若我没有取到，你就忘掉你的前世，安心在这片大陆生活。”
    “你……”敛蓝的大脑一片混乱，好半天，她都没有回过神。
    缓悦温声道：“记住，我欠你一个解释。”
    “然后早点出神殿吧，这里的神力波动对持剑者的身体不好。”
    敛蓝机械站起身。她望着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年，那模样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没有丝毫改变。
    突然之间，她觉得一阵悚然，眼前少年的神态，和外面的神像简直如出一辙！那种眸似深渊的沉静，没有丝毫差别！他刚才还说，取得命运泥板……那不是只有神才能触碰的东西么？
    敛蓝呆立原地。
    “不用怕，我用的是化身。”他笑笑。“一直以来你都没发现吗？”
    她缓缓摇头。
    “嗯，我来学院是为了找到命运泥板的线索。”
    ……
    “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等。”
    敛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望了一眼缓悦，然后转身离开。
    她突然有种预感，自己……会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西宫缓悦。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
    敛蓝趴在窗边，面前摊着一本书。
    那是她的两个同伴留给她的，上面记载了回去的方法。本来收集东西困难，她以为再也不会用到那本书了，可今天缓悦的一番话，让她心绪翻滚混乱。
    敬亭……你还在吗？
    游离的目光落到隔壁房子，那前面停驻着好几辆马车。这几天来找润痕的人很多，来了又走，一直都没少过。小楼的灯彻夜不关，代表主人繁忙的状态。
    润痕是不需要睡觉的，看似能花上更多的时间工作，但是那种从未休息过的感觉……一定非常难受吧？
    她静静望着那片灯火，趴在那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好久不见的晨宫！
    晨宫从门外挤进来，笑眯眯道：“嘿嘿，有没有想我呀？”
    见到那张笑脸，敛蓝忍不住露出笑容。
    “哎呀，我还没吃早点呢，赶快请我吃一顿好的！”
    “嗯！”
    清新舒适的早晨，两个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
    正在晨宫吃得开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望过去，发现两架急行的马车嗒嗒停在隔壁，顿时惊讶道：“润痕怎么还在忙？”
    那件事，还没处理好？
    敛蓝点头，“是啊。我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晨宫脱口而出：“咦？你不知道吗？”
    说完，她看见敛蓝发愣的表情，顿觉自己的话有问题，于是干笑两声，“呃，他肯定不想让那些事打扰你，所以才没告诉你。”
    “……你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呃，是呀。不过我主动问的，也就随便问问啦，嘿嘿。对了敛蓝，你这个煎蛋很好吃哟。”
    敛蓝没说话，低头叉掉一块肉。
    匆匆吃晚饭，晨宫故作开心和敛蓝聊了一会儿，可当她发现敛蓝显得心事重重，便知趣告别。
    出了敛蓝家的门，她径直去找润痕。
    最后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见到了他。那个少年正背对着她，站在通透的落地窗前，阳光照耀，背后是一片阴影。
    “喂，你怎么了？”
    “……没什么。”
    “真的？”晨宫走近，发现他眼里的红血丝，顿时轻哼了声，“骗我。”她盯着润痕，少年那惯常的笑容早已消失，剩下的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焦虑。
    “润痕……你需要帮忙吗？我指的是北极家族的帮忙。”
    “没用了。昨晚发生了一个意外，我刚刚收到的消息。”润痕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伸手递过去一封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匆匆浏览完，晨宫的脸色很是难看。
    “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嗯。”
    晨宫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痛苦了。”
    两人同时沉默。
    半晌，晨宫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根本不能拖，你向来是个很善于决断的人，尽快做决定吧！”
    润痕转头不语，望着远处的风景。“既然他死了，寂家的直系血脉就只剩下我和父亲，而现在家族处境艰难。我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回到家族，继承家主之位，全力解救家族。再娶一名门当户对的贵族少女，生下下一任继承人。要么从此不管家族的事，和敛蓝一起找个偏远平静的村庄住下。你说，我该选择哪个？”
    晨宫哑然。
    半天，她才道：“润痕，你要是放弃敛蓝，我会痛恨你，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你抓住她又松开。可如果你选择放弃家族，我会看不起你。你现在是寂家唯一的继承人，血脉靠你延续，无数领民仰望着你。他们寄予所有希望在你身上，你却因自己的私欲弃他们不顾。”
    真正的两难。
    “晨宫，如果是你该怎么选择？”
    “我吗？这种情况，我连想都不敢想啊……”
    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可晨宫却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那句不断重复在耳旁，每个贵族子女都深刻铭记，并不惜付出一切的一句话。
    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可她要怎么说出口呢？
    自己刚来学院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身为高傲的北极家族小公主，从来没有人敢随便靠近。直到有一天，她路过一棵枝繁叶茂的绿树，不知怎么，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茫然立在树下的身影。
    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于是她骗那个少女，硬是将之拖到了自己所在的植物艺术及设计学社。
    从此以后，常常相见。那个淡金色长发的少女，永远都是那么简简单单，她会平静地聆听你的诉苦，然后对你微笑。
    只要那么看着，就觉得安心。
    现在润痕面临的状况，若是选择敛蓝，便不得不违背自小到大受到的训诫。他身为寂家第二顺位继承人，承受的压力必定比自己更多。因此晨宫根本无法体会，他现在陷入的是怎样的一番矛盾与痛苦？
    只见少年就那么站了好半天，最后神色变为平静。“交给她来决定。”
    “……你要怎么和她说？”
    “不能明说。”
    “是。敛蓝一定会内疚。”
    “那就……”润痕微仰头，阳光肆无忌惮地刺入他墨绿色的漂亮眼眸，“换种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