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美貌

第9章


没有户口,有拖拉机也行。
    枪镇定突然把机器停了,爬下来嘟嘟嚷嚷说卡片子了,“你这麦子喝啤酒也不
少,二叔,都疲软了。”
    “我只当凭咱爷俩的情分能免了这一套虚的。”京雁爹把烟扔过去。
    “我也当是这么着呢二叔,来到咱自家地里,你还不给当孩子的弄点成捆的解
解渴?”他想要湿的。
    “你叫个爸爸?”京雁爹有点恼。
    “我叫你个儿!”小子也记得该怎么叫。
    两人抱着便摔起来,京雁爹有时也像孩子,并且走南闯北学过两手,体力也不
善,几下来回把小子便摁在了土里。
    然后露出得意的奸笑,像又奸了他娘一回似的。
    然后枪镇定拍拍头上的土,没再跟他一般见识。爬回拖拉机上回头道:“警察
又来了,这回又得把你逮捕!”
    京雁爹这才看准,刚才不是两棵树是那两个警察。
    但他毫无畏惧,喝道:“又来了怎么着?这回可不是逮我的,是逮捕你们这一
群王八羔子的!”
    “你寻思逮了别人能剩余出你一个?”
    “小猴子……王八羔子你停下!……”他提了镰刀转着圈儿追逐轧了麦子的拖
拉机。
    枪镇定扔了拖拉机逃命,京雁爹自己骑上机器,一边摸索一边说:“开关在哪?”
    法医爬上去推开他:“你可摸不得,摸着电人!”
    法医看好麦距把拖拉机又开起来,手底下相当熟练。
    “你有一天是不是进了城,老兄?”法医一丝不苟地开着拖拉机,突然想起那
天晚上看见京雁爹。
    京雁爹忽然很悲伤,“哎呀,”他叹息道,“昨晚上我做一个梦,梦见闺女和
我诉苦,说她嫁了去的这个人家,很讲卫生,只是很冷,冷得像北冰洋一样
    法医不由打了一个悸栗,惊问道:“你怎么梦见的?还梦见她屋里有别人吗?”
    “她叫我早点领他回来……”
    “那以前你梦见她住什么房子?”
    “以前也梦见过……”他哭泣着,“以前是没房子,住荒坡,也给我诉苦,说
手都叫风刮皴了……”
    法医手心儿里直出虚汗。
    飞波在后边捆麦子。
    一个挑担妇女走过,刘宣委的目光严肃地在她的腹部闪烁。
    “送的什么饭?”
    “锅饼。”
    “生活水平不低呀!”
    “煎饼吃烦了,拿麦子换锅饼吃去。”
    妇女的脸蛋上露着烧包儿的喜悦。
    然后放下担子,在腿上掰开一块锅饼,放下一罐稀饭,罐子上的碗里还有咸鱼
豆鼓。
    “来上坟呀?”京雁爹深情地看着她。
    “这就是他的老相好……”刘宣委给飞波使一个带彩的眼色。
    她已经没有一点感情:“京雁她哥又发脾气,把久仰他爹的收音机差点砸了,
正好我打门口过,久仰他娘叫我给你捎点儿煎讲,说她不敢离门儿……”
    “砸什么我赔他什么!”京雁爹气粗极了。
    “那你赔去!”她走了,懒得再搭腔。
    他却还在喊:“我叫你那儿喊个爸爸,他开口就骂人……你过去和他说,不叫
爸爸我不给拖拉机,叫了我出钱给买个新的……”
    她根本不回头。
    深夜他们才把麦子都运到场院里,这是许多个小场院中的一个,场院平如明镜,
由此而见京雁爹庄稼活儿的精致。他俩累得站不住,村子和场院漆黑,远方小册庄
场院上的电灯群像星星和月亮似的照耀着这里,京雁爹趴在麦垛上望着那些星星和
月亮,似乎他永远不会感到活儿累,但心却总是疲惫不堪地脆弱。
    飞波也感到那星星和月亮那么美,如人间的城市,那儿的人过上了在地如天的
生活。
    “老哥你根本就没说实话,江苏那边没人听说你闺女嫁过去,反而说你闺女和
县城里一个人好,这人叫刘如。”
    “我不认识!什么如?”
    “刘如,他上你家喝过酒,你忘了?”
    “你说他在哪里?我去找他了帐!”京雁爹跳起。飞波抱住他,放倒在原处。
    “京雁他娘从不管京雁?”
    “谁说她不管?别人和你们说的?根据情况的问题是……她始终承担着做母亲
的责任,我们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我丝毫不恨她,……”
    “京雁常上她那儿去吗?”
    “不去。”
    “她常来看她?”
    “她不敢。”
    “你们在外边约会?”
    “那是坐监狱之前的事……”
    “照这么说今天送饭是多少年头一回?”
    他又摇头……
                            第十二节:在地如天的生活
    后来,在黑村制高点上又起了一户盖的最高最排场的宅子,宅子没拉院墙,但
并非像别人一样尚待扩大。正屋五磴高台阶,院中栽着村里最高最茂密的一簇玫瑰,
枝繁叶茂,花朵芬芳,七彩争辉。
    这所宅邱的主人更怪,是一位堪称“老革命”的退休老干部花情有。此人当过
区委员,家眷原先也是这儿的村民,移民时搬的家。退休之后老花同志的一家完全
有资格住到镇上去,不知道怎么忽发了这奇怪念头,不恋繁华,回避乡镇,也在国
家地图中已经取消、没有户口的黑村起了房子。
    他起房子的时候当然不会得到上级允许,儿子孙子都跟他住在这里,也不知他
有没有为儿孙们的前途着想过,等他死了以后,儿孙们打算怎么办?
    当然他有户口,不在这儿而已。也领着退休金,因此房子才起得好,生活也无
忧愁。
    老花同志恋田园而不习旧艺,一点也不跟大伙争退水地,每天只把半瓶白酒,
慢慢地喝完,有时也能不慌不忙喝下一瓶去,这得是从早晨喝到半夜的时候,有棋
下。
    在这个已经有凯迪拉克的耀眼光辉闪过的空间里,他只面对酒和棋子儿。而且
通过酒和棋,把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和有味道。
    他的棋友便是青年冯独钟,他俩一样怪。其他还有许多好朋友,如京雁的那个
得羊痫风的哥,不远游时便最愿意到他这儿来聊天儿,有时候在这儿发脾气,把老
头儿最心爱的半导体收音机摔出去。
    青年冯独钟在当前这个时代爱与老头面对象棋,似乎也是一种摆脱痛苦的方式。
他的业余水平比较高。他和花情有玩的挺好,两人进了棋局就龙争虎斗,妙语连珠,
智慧无穷,悲喜交加。
    对于无上级领导单位的册庄,自从老花落了户,有时老花同志的话就给人一种
上级指示的感觉。
    他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实则对世界对自己都已经无知到了返老还童的
境界。他刚刚又查出晚期肝癌,之所以能貌似深沉地活着,就在于他根本听不懂医
生的语言,只懂得不是肝炎,是肝上有个炎肿。炎肿还不是肝炎,这叫什么大夫?
老花一个劲地冷笑,想讽刺讽刺,没捡着合适的空儿。
    肝脏有时很不是滋味,他顺口问冯独钟:“你说说,化疗是什么意思?”
    冯独钟对化疗这个词儿还算明白,“我听说癌症才用化疗,俺厂里有个小女孩
得了白血病,天天去化疗,先化得精瘦,脸像鬼,不几天就化死了。”
    老花不由连连发出几声冷笑,又是摇头又是撇嘴。“他就不说我是癌症,既然
不是癌症,还非说得住下化疗,你说现在这大夫……哼哼,一钱不值。”
    飞波、法医和京雁爹在麦场上趴着的时候,冯独钟正陪老花下棋,已经下到快
天亮了,油灯里添了六次油。麦收时节,冯独钟可不像村里人那么忙活,他地少,
大部分活儿小媳妇都干了。
    “你老人家太舒服了。”冯独钟对花情有的生活状态非常敬佩,“老革命干部,
拿着百分之百的退休金,生活无忧无虑,玩得也痛快。”
    “你可不能跟我学。”老花今天有些不同往常地下达了领导指示,“人家那些
退休工人也有自己做小买卖的,该做的时候你也得做点,以后不能光玩了。”
    冯独钟先是惊奇,借着灯亮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是快不行了吧?但也立刻换了
一副特有理的神气:“想干我今天就能干,我的朋友太多了。可孩子谁看?”他说
的是怀里最小的,“我脱不开身。”
    老花笑了:“咱爷俩谁也别说谁,都不是那种能当先进的人!”
    “这一步是死棋了!”冯独钟面对老花的残局,毫不客气。
    老花左右试试,果然陷入绝境。这时他的肝部疼痛加剧,等儿子给他把小收音
机打开搁到棋局酒局之间,里边播的是评书《楚留香传奇》。儿子久仰已经睡下,
忘了起来给老头开收音机。老花这才发现是因为收音机开晚了,肝才疼。儿子起来
又给把该吃的药片药水一一放好,老花一把划到地上。“不吃了。”他像个小孩儿
似的拧着脸儿。
    冯独钟不由又看着那些药片眼馋,也就老花这老革命,这村里的人可没敢这么
糟蹋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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