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相惜

第十四回多情更似无情
    我看着尚明跳上了院子的围墙，才将窗户关上。慕容少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知道他过后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罢休，然而尚明的那番话，却总给我一种安心。戴佳儿，你到底是冷酷无情，还是自欺欺人呢？靠在窗门上，两行泪落了下来，心中依旧麻木。我冷笑，我到底做的是什么？
    天还没亮，映月跑进房中，点灯之后见我坐在床上，上前皱眉道：“小姐，大门外面停了很多人，听说是将军府的人。”
    我抬起眼，冷笑一声。慕容少秋，你急什么？准备最后一次将我娘伤得千疮百孔吗？娘不会让他进来的，只是，她阻止得了吗？虽这样想，我还是忍不住问：“我娘现在在做什么？”
    映月担忧地摇摇头，道：“李管家陪着夫人说了一夜的话，家丁虽挡住了将军的人，但让他们撤走却是不可能的。总之，现在是我进杜府以来看到的最混乱的时候了。”
    我何尝不是如她所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让我来承担余下的罪孽吧。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很累。
    映月还没有离开我的房间，我抬起头，见她踌躇地站着，似有话还没有说完。我看着她，等待她接下去说的话。
    她抿了抿嘴，终于说道：“小姐，我跟李管家说好了，等下将军来接人，我们就来个李代桃僵，我替你去将军府。小姐可趁乱离开。”
    我愣了一下，搞清楚她说了什么之后，生气地说：“胡闹！李管家怎么可以同意。”
    映月闻言，急忙跪在我床下，抓着我的手说：“小姐，杜家待我不薄，这是我自愿的。等过了这次，夫人就和小姐远走高飞，到时候……”
    我甩开她的手，着急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最后吞吞吐吐地开始说：“我们不可能走得安心的，映月，你是害我，害我背负一辈子的包袱。”
    娘和李管家在此刻走了进来，映月侧身让位。我呆呆地看着娘，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好似多了几道皱纹。才没几天，我就让她老了近十岁……
    她坐在我床上，也不看我，沉默了许久，她缓缓说道：“你去吧。如果你愿意嫁给他，那就好生嫁了吧。”
    两行泪从我脸上流了下来，我哽咽着不说话。她是对我失望了，还是有别的想法没有告诉我。我不得而知。
    那天，她陪着我坐到了早上。
    天亮了，张嬷嬷走了进来，拿来了镶着珠玉的嫁衣，华丽鲜艳得刺眼。花轿是怎么来的，喜乐是怎么响起的，张嬷嬷又是怎么伺候我穿上嫁衣的，这些，我都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唯一记得的，是我走出房门时，娘背着我坐在我床上，抽搐的双肩，如同我十二岁那年刚进杜府的情景。我停下将要出门的脚，对着她跪下，磕了十个响头后，一切都变得麻木了。
    至此以后，我会成为慕容将军姬妾中的一名，像金丝雀一样养在笼中。杜家的一切将会照常进行，从前和戴佳儿无关，今后它的历史，也不会有我的存在。盖上红盖头前，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该死的蓝色顶在头上。我喃喃道：“绿水田边，此生无望了。”
    大约是因为嫁娶的是商贾之女，又如此仓促，当日并没有多少人得知这件事情。到了将军府，也不过是一顿家宴。我是被张嬷嬷领着走的，进了大厅，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何氏和慕容少秋坐在正席，妾室锦儿在侧席，嬷嬷在我耳边轻声嘱咐我敬酒。我木然地站着不动，我不想听。
    慕容少秋挑眉，嘴角逸出一丝笑，转头对尚明说道：“送三夫人回房。”
    三夫人……
    我抬眼，看着席间的那群人，才几天，像梦一样，我就成为了慕容将军的三夫人了。三夫人吗？所以以后，我不但要成为仇人的老婆，还要三女共事一夫？心底觉得可笑之极，我不禁笑出声来。
    慕容少秋皱起了眉头。何氏低下头，在他耳下说道：“将军，这妹妹是不是疯了？”
    虽是压低了声音，却有让所有人听到的清晰。我冷眼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跟着尚明走出大厅。
    所谓喜房，没有红烛，没有贴囍，简单得如同客房一样。张嬷嬷替我委屈，在我身边嘀咕道：“虽说是妾，但这也太简陋了。而且，我真是看不惯正房和二房那样。小姐你也是……”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嬷嬷，你下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嬷嬷连同映月下去，我一个人呆在房中。世事冲击的余温退下，我也渐渐感知到自己内心浮上来的情绪。痛，烦，悔，化作污浊的气，堵在胸口，喘息不得。前世不得善终，今生沦为遗孤，幸得娘抚养。虽非亲生，胜似亲生。她此刻应该也如我一般难受，或者，比我更加心痛。我如今没有什么念想了，只希望慕容少秋说话算话，能放过杜家，若是朝中那不知名的仇人，见杜家有将军庇护，虽不是真实，但也可保娘一段时间无忧了。
    慕容少秋在夜幕降临后进屋。期间，映月曾送来酒菜，但我实在吃不下。见到他时，只觉得头晕眼花，只希望今天赶紧过去。
    慕容少秋踱着步，慢慢地接近了我。我抬头看他，见他手中拿着两个酒杯，歪着头，笑看着我。难道你还有兴致喝交杯酒吗？我瞪了他一眼，只觉得可笑。
    他坐下，笑道：“有没有男人夸过你，很美？”
    我偏过头木然道：“你是第一个。”从小住在杜家，哪里会有男人故意跑来对我说话，就算是娘故意请来相亲之人，也不曾说这样的言语。
    “第一个吗？”他笑着，像是在品味这三个字，然后他将酒杯放在我手边，示意我拿着。
    我犹豫了，疑惑地看着他，他眼里浸着温柔，我似乎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我接过酒，抬起酒杯，缓缓问道：“难不成，将军是想请我喝交杯酒？”
    “佳人美酒，得偿所愿。”说完，他拉过我的手，交叉，等着我。我还是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跟着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一下肚，烧灼了空腹，由下而上的眩晕，让我差点倒在他怀中。
    “你心急了？”他嘴角慢慢浮现了一个邪魅的笑，扶着我问道。
    我放开他的手，冷冷问：“将军，费这么大周折，又是散播谣言，又是逼婚。还特意请下属到我闺房，请我安心。我不问为什么，只想知道，我既然嫁了你，你可愿善待杜家？”
    他拿过我的酒杯，起身将它们放在桌上，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开口，竟提起了旧事：“六年前，我初见你，就决定将来娶你过门。当时我也知道，你并不是杜婉卿的女儿。六年之后再见，这个想法更是日益强烈。你的特别，是你自己看不见的。接近你，我也觉得，我并不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将军真会说笑，将军已有一妻一妾，怎么会惦记我这个仇家之女。”
    他转过身，直视我，我有点不懂他的表情，似高兴，似哀愁，全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低头又是一笑，说：“以后你会明白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也是我期望做到的。”
    我还在细细弄清他所讲的意思，他却转身走出了房门，让我倍感惊讶。张嬷嬷托着手进来，不满地说道：“将军也真是的，这，这都算什么？”
    我皱着眉头，也完全搞不清楚慕容少秋的意思。
    隔天早上，从正房来了一个老妈妈，抬着鼻子跟张嬷嬷说话，意思是让我过去奉茶。映月正给我梳妆，在她走后，忍不住将一朵珠花仍在盒子里，气道：“就算不受宠，犯得着给小姐脸色吗？”
    我倒是无所谓。昨晚又是一夜无眠，想了很多。我若真是为杜家好，台面上的事情，总是要做的。但看何氏和锦儿那样，总觉的不舒服。我听过很多妻妾之间斗气的事情，自知自己愚笨，以后得尽量避着她们，免得闹出什么事，对杜家也不好。
    张嬷嬷瞪了映月一眼，让她退下，亲自为我梳头，边在我耳边柔声说道：“昨夜的事情，将军已经吩咐不让人说，大夫人和二夫人此刻应该不知道将军没有留房的事情。”
    这真是奇怪了。镜子中的我露出一丝疑惑，但也叹了口气，管他做什么，多给自己填了一桩心事并不是好事。
    张嬷嬷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你从小在杜府受宠，礼数上的事情并没有多加约束。我只怕你在将军府中不习惯，你又是个倔脾性，唉，总之，你听嬷嬷一声劝，万事开头难，大夫人和二夫人在府中比你早进门，凡是她们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别跟在娘家一般，不想做就不做，如此早晚会吃亏的。”我点点头，心里却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分。
    随后，跟着丫环进了正房，榻上坐着何氏和锦儿。何氏肃容端坐，而锦儿却歪着身子半闭着眼睛看我。丫环端上两杯茶，我麻木地接过，又木然地递到何氏面前。
    何氏不接。锦儿用手帕扇风，娇声道：“商贾之女，都不懂礼数吗？不知道头一天过门，要跪下奉茶听训的道理？”
    我的双膝，从来只跪过爹娘，我不想照做，只端着茶杯站着，她们爱接不接。
    张嬷嬷急得皱起了眉头，无奈离我几步远，不能督促。
    这样僵持了好久，我手渐渐酸了，连何氏也忍不住抬头看我，脸上的怒气加重。我料定她不会发脾气，她对慕容少秋是真心思，从那天她迎接慕容回府时我便知道了。所以，她应该不会做出厉色，传到慕容少秋耳中坏了形象，可不好。
    尚明突然进来，在何氏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何氏脸色一变，更加嫉恨的眼光看着我，不甘心地接过了我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
    我诧异地看了一眼尚明，他颔首侧立，并不看我。我皱着眉头，又给锦儿上了茶，她见何氏已经接了茶，虽然疑惑，但也跟着照做了。只是两个女人，因为这一变故，周身更是浮起了不善的气息。我苦笑着猜，大约又是慕容少秋授意，只是他是对我好，还是故意害我呢？
    回到自己的院子，意外地看见慕容少秋坐在我房中，他见我回来，遣了下人，示意我坐下。我看桌上，摆着的，竟全是我平时爱吃的饭菜，疑惑更是加重，只是看着他，并不动筷子。
    他将筷子放在我手中，像做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也丝毫不理会我递给他的疑问，自顾自地说：“知道你身体不好，就特地问了张嬷嬷准备了这些。多吃点，身体才会好。”
    我放下筷子，说：“慕容少秋，别对我好，你让我觉得害怕。”
    “除了我姑姑，你是第一个喊我名字的女人。”他不理会我，只是往我碗里夹菜，边说，“其他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反而是你，让我觉得最自然。”
    本来决定见到他，就持淡如水的态度。他这么说，让我突然觉得不忍，我犹豫着，抬起手，拿起了他送过来的婉。两人居然安静地用起了早膳，这是昨天的我绝不会想到的。慕容少秋微笑着看我，脸上似乎在说，这样的我们，像不像一对平常夫妻？
    迎上他的目光，我心跳加速，心底里又是一阵赌，默默地记起了娘，情绪之中，除了思念，居然还掺杂了几分愧疚。
    日后几天，他竟不曾碰过我，每次到我房中，坐着看了一会儿书，便又离去。
    将军府不似我想的那般紧张，我院子里的下人，都是由尚明挑选，再经过张嬷嬷特地选出来的。张嬷嬷喜笑颜开，连连说将军待我不薄。我以为的姬妾争斗也没有发生，何氏和锦儿也没有到我的院子里为难我。我心底的不安和愧疚渐渐加剧，慕容少秋的目的就是这样吗？
    三天之后，是回娘家省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