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佳颜

【六十七】殿下情殇


牡丹丛见君,夜夜辗转;惊鸿若一梦,盼君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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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无梦,太子昭和醒转。
    他从床上软塌塌地撑起身子,下床走了几步到窗前,缓缓推开窗牗望着月明星稀的天幕,喉间又有腥味涌上,他很自然地咳了几声,于是习惯地拿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上的血丝。
    二十五岁,大限之期。
    本宫真的要死在今年么?
    昭和嘴角又浮起嘲讽又哀伤的笑意。如果不是那个蓝衣女子,他早就饮毒自尽在牡丹丛之中了吧?蓝色身影穿梭在牡丹花瓣纷繁的一刻,她也许不知道,她当初的好心却给了他最后尊严。
    继续等死罢了。
    昭和当初这样想。
    继续等死,继续承受身体上的病痛,直至死亡。不知道余下的时光会不会太漫长?
    生命漫不漫长尚不清楚,然而今夜却长得似乎永远无法破晓。一番等待之后,终于等到皇宫的宫灯熄尽,天微微泛白。
    宫女悉心地为太子殿下穿衣束发,他就如同木偶一般,眼神空洞,任凭她们摆弄。
    汤药就放在桌上,昭和远远就可以闻到那刺鼻又熟悉的苦涩之味。已经不奢望这些东西能够还他健康体魄,所以从这个月开始,他都故意将那些汤药倒进盆栽里,他是越来越虚弱了,而那些花盆里的花讽刺地越长越娇美。
    闲来无事,仿佛人生就真的剩下等死了。
    昭和一言不发,出乎众人意料地,一向足不出户的他默默地离开太子殿,去那个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未到那片花丛,就先闻了几许花香。昭和驻足望去——
    眼前又是那片花海,牡丹依旧繁盛,尽管雍容华贵,艳煞旁物,只因没有了那道蓝色的丽影,这一切在昭和的眼中就黯下了光彩。
    总比从前美好罢?
    想到这里,昭和抬起头望着晨时的天空,几簇云朵抱团,有霞光从中露出,他惬意地将眼眯成两弯狭长的黑线,一抹浅笑挂在嘴角,他就这样陶醉地看着。
    轻风起,花瓣扬,又是一阵馥郁花香。
    皇后在另一处远远地看着她的皇儿,手上的佛珠有规律地缓缓滑动着,容颜慈蔼。
    知道他终于肯出太子殿散散心,皇后欣慰许多,温和地笑了。
    “本宫久未看到太子笑了。”皇后感慨着自言自语,赵嬷嬷只恭敬地听着,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个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女人,她同时还有一个普通的身份,那便是母亲。像许多天下母亲一样,自己孩儿始终处在一个无人能及的地位。然而她不是普通的女人,所以她必定比其他的母亲更加艰辛地出活着,时时刻刻为自己的孩儿挣扎在这条没有退路的生存之道。
    此刻,皇后娘娘一样在陶醉着,不同的是,太子沉浸在良景,而她却意在太子。
    “梓晗这个时辰醒了么?”皇后侧过身问赵嬷嬷。
    “早膳之后,她到掌司局去了。”赵嬷嬷答。
    皇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没进宫袖里,柔和目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看不懂的深邃。
    “给本宫盯紧掌司局,特别是——”皇后拉长了尾音,字字清晰,“准三皇妃,郑藜湘。”
    赵嬷嬷微微颔首,面无表情道:“是,娘娘。”
    天由微亮而骤白,日光开始刺眼,于是太子边咳着嗽离开了牡丹花丛,只剩皇后失神地看着他方才静静站着的地方。
    “梓晗才配得上我皇儿。”
    皇后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掌司大人回复职以后,掌司局一切都恢复了原先的秩序。绘宫灯罩、调香料、雕饰蜡身,宫女们忙得不可开交。
    藜湘一身紫色锦衣,头悬象征司级女官职权浅紫色悬玉,她端坐在书案边,悉心地记录掌司局这个月以来的各项账目。这是逢月底必做的事,司级女官必须亲自提笔。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合上账本摆放好,便有人进了堂内。
    “掌司大人别来无恙。”姜梓晗也倒客气,迈着利落的步子,摇扇入内。
    “姜小姐可来了。”仿佛故友重逢,藜湘从座上起身,眼中含着笑意。
    梓晗扬起俊目,气宇非凡:“应掌司大人之邀,梓晗自当前来。”
    姜梓晗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藜湘果然猜得不错。
    昨夜让琳春给梓晗寝房换了新的灯罩,清新隽秀的兰花图绘,看得出是绘工高超的人所绘。如此一想,也只有掌司大人有这般能耐,梓晗便料定藜湘已经复职,而在这样特殊的时刻给梓晗换了她亲自新绘的宫灯,意图便是想要见她。
    她赴约而来,藜湘也不含糊,开门见山:“今夜他会入宫。”
    梓晗听她这么一说,有些迫不及待要重见那位盗她师门宝物的半面少侠。
    梓晗狡黠一笑,一合檀扇打在掌心,道:“终于让我等到了!”
    小宫女们抱着材料路过掌司大人的掌事阁,看到她两人不时寒暄,交情甚好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但又想想,掌司大人如此优娴贞静的女子,人人敬佩喜爱,如此能令金贵气质的姜小姐视为朋友也不奇怪。
    也就半个时辰光景,梓晗方作别藜湘,离开掌司局。
    回永和宫的宫道上,却碰巧遇上了那个梓晗看来“奇怪”的男子——太子殿下。
    他独自一个人走着,静静地,如同晨光洒在地上般悄无声息。
    两人分别从一条宫道两头迎面而来,梓晗始终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稳步走着,似乎有意将目光错过他,如此,梓晗自然也不知道他却一直在看着她,而且带着浅笑。
    就要擦肩而过,梓晗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朝他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万福。”
    这是皇宫,尊卑礼节自是少不得的。
    他亦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脸,俊俏的面庞有棱有角,凤目始终高傲地再眼梢翘起。这样的女子,往往静可远观,威不亲人。即使他贵为太子,依然隐隐感到有一股来自她身上的压迫感。
    “姜小姐不必多礼。”昭和浅笑,心里有丝丝的喜悦,这几日来,很想她,如今恰巧见到了。
    但,喜悦只是只是一瞬间。
    “咳,咳……”昭和咳了几声,痛苦地凝眉。
    该死,忘了自己竟是这般病弱不堪的身体!
    梓晗眼中流光转动,似乎有些“可怜”这个太子,她有些尴尬地转过身,不忍看他的窘态。
    而这个“怜悯”的转身,却让他感到无尽的羞愤。
    “不许转过去!”
    不知为何,他竟然躁怒了起来,他是如此敏感的一个人,不许别人在他的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这样怜悯同情的眼神!贵为太子,竟被人“怜悯”,岂不可笑!?况且,还是她……
    梓晗感到不可理喻,正了正身形,愈加显露盛气地看着他。
    四目相凝,谁也不肯屈服!
    第一次有人敢把他逼得语塞,还是一个女人!始终是流着父皇血的人,他虽病弱,却也和父皇一样,有着尊贵不可侵犯的底线。
    她倔强地历目看着他,令他感到有被蔑视的感觉,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这回真的是激怒了他!
    “顺下你的目光,你没资格直视本宫!”
    梓晗同样是能激语相向的女子,她愈加扬起眼梢,目光更加清厉,正要开口辩驳,无意看到昭和太子肩头上……
    出人意料的,她却柔和下目光,静默了下来。
    他的肩头上挂着一片牡丹的花瓣,白中掺着粉色,像是新掉落的样子,想来他晨时又去了那里……
    无论怎么尊贵的身份,而他始终是一个脆弱的人。
    “是梓晗失礼了,望殿下海涵。”
    梓晗依着他的话,顺下目光,恭谦地做礼告别。
    她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随即消失在宫道的拐角,而他却难言内心的情绪,一时间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她这么做,是讽刺?是怜悯?是顺从?还是别的……
    已经无从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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