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佳颜

藜湘一夜未眠，她点灯独在掌事阁中绘图。直到三更天时，隐隐时听到从外有多人的脚步声疾疾而去，藜湘放下手中的绘笔，垂下眼睑。
    看来半面少侠已经被季大人擒拿了。
    姜梓晗一定会以为我再利用她，是我一手策划的吧？
    藜湘兀自冷冷笑了，紧紧攥住锦袍的一角，她心神不宁，如同摇曳不定的烛火。
    姜梓晗一定不会相信，其实这一切都是姑姑的安排，姑姑早就知道今夜宫中会有埋伏，季大人不是愚货，两次刺客入侵皇宫，他已经有所警觉，这一次布下天罗地网，就是料定半面少侠还会再次入宫，从而将他擒住。
    如此，姑姑真是要弃了半面少侠这颗棋子，所以才会安排他入宫，刻意让他被季大人擒拿……
    半面少侠是江湖中人，信守道义，绝对不会将秀香楼的事给抖出来，只会把所有的真相往身上揽。
    姑姑同样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弃得不留情面。
    藜湘觉得周身疲惫，抬手扶住额头，沉思。
    是不是知道得越多就离死亡越近？
    姑姑也会因此弃掉我么……
    刺客被伏一事瞬间传遍皇都，清晨从外地路过的商旅好奇地和当地小商贩议论起来，据说是名震江湖的半面少侠被季大人俘获了，真是没想到这样正义的侠客也会潜入宫中，到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去偷宝贝的吧？”穿着奇装异服的外地商人嘻嘻笑道。
    一旁的粗汉子也倒洒脱：“皇宫养着这么多娇惯的女人，她们各个都是吃干老百姓血汗的主，少侠盗去也罢！”
    粗大汉的婆娘大手立刻盖上他的嘴巴，怒骂道：“你这杀千刀的，莫要胡说！悠着点！”
    粗大汉被凶婆娘制得大气都不敢出，这惹得看客们嬉笑声愈加热烈，小商铺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
    白衣女子从外掠进东城秀香楼，慌忙之中顾不得该有的礼节，一抬手便破门入了月娘的阁内。
    “姑姑，昨夜少侠遇伏！”
    阁内，绞着刺绣金线的苏月娘一如既往地镇静，也不抬头看慌忙入门的顾瑶婵一眼：
    “哦，我都知道了。”
    瑶婵咬紧唇，上齿深深地叩在下唇瓣上，就快咬破了薄唇。
    悔恨自己方才冲动无理，怎么会突然忘了，姑姑不会同情任何任务失败的人……
    欲言又止，瑶婵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就在瑶婵用极其复杂的眼光看着月娘的时候，月娘仍旧专注地在绣架上穿弄金丝银线，不一会就见一朵叫不出名字的娇花从月娘绣针下绽放在白色的缎子上。
    真不该留下来打扰姑姑雅兴……
    “瑶婵告退。”瑶婵向月娘恭敬地道最后一句，她刻意令镇定从容，但失落之情依然掩盖不住。
    见她欲要离开，月娘才稍稍抬眼看了她，随即放下绣针:“瑶婵，你的衣角上沾有泥污，先去换一套新的吧，以后晚上别乱出楼就是了。”
    瑶婵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娘，眼前这个从未出过秀香楼的女人，多么可怕的绣娘，仿佛所有的线都在她指间，她喜欢什么图样，就能凭意念绣出它。
    一切，都逃不出她手中那支掌控局势的针……
    “瑶婵知错，请姑姑赐罚。”没错，昨夜少侠三更未归，瑶婵没向月娘通报便私自去了一趟皇宫探情况。
    “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下去吧。”
    月娘不愿多说，重新提起绣针，一脸平静地继续做绣。
    瑶婵道一声“明白了。”便悻悻而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月娘饶有兴味地看着刚刚绣好图样的缎子，上绣一副栩栩如生的彩蝶戏花图。
    也不知那娇花是否明白彩蝶的殷勤呢？
    月娘抬手，兰花指挡在嘴前，轻轻地笑了……
    皇宫。
    梓晗回了永和宫后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茶几上的精致茶具已在地上成了碎片。
    宫女们慌慌张张地拾着碎片，手抖个不停。第一次看到姜小姐如此盛怒，她素来就带着威严，如今愠火中烧的样子更是令人忌惮三分。
    “哟，谁招惹了咱们的梓晗呢？”
    皇后娘娘一入内便摆手退下房内的宫女，缓步走到梓晗面前，笑得邪媚。
    “昨夜不好好休息，跑到牡丹丛作甚？”皇后娘娘交叠的手不停轻轻摩挲着新染的指甲，看着梓晗怒气难平，她脸上似乎是挂着担忧的，“还好刺客被季大人擒住了，否则伤了本宫的心尖肉，怎么得了哟。”
    心尖肉？这一声唤得倒是亲切。
    经过昨夜痛彻心扉的反思，梓晗已经不再相信宫中任何人的话了，“心尖肉”这样的称谓，只会让她愈加恶心。
    梓晗不留情面地别过脸，话语冷如冰霜：“皇后娘娘不必兜圈子，有话直说吧。”
    她越傲，越不识抬举，皇后反而越喜欢。
    “恭喜梓晗啊，墨汐宝剑物归原主。”皇后的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梓晗朝她讽刺地冷笑道：“看来皇后娘娘消息还真灵通啊。”
    “梓晗，本宫可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的事本宫怎可不挂心？”皇后表情无辜。
    “亲生女儿？我从来就没有娘！”出乎皇后的意料，梓晗居然重语相向。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心灵死角，而娘亲，就是梓晗永远的痛楚，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愿提起，企图永远都不要触碰！
    梓晗不再说话，胸前起伏着，她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皇后先惊异地看着梓晗，半晌，又恢复平日的令人看不透的表情。心想：
    梓晗的确是人中之凤，不过还太年轻，还不能藏得稳当。
    见她不语，皇后也没有怪罪她方才的无礼，只是叮咛了几句便离开了。
    “梓晗，这皇宫里谁也不要信，如今你不信我，做得很好。”
    “重获墨汐宝剑一事本宫是真心祝福你，不过本宫还是好心劝你不要信。”
    “如果觉得在皇宫的日子不好过，也要咬紧牙关忍下去。当然，你也可以马上就回丞相府做你的千金小姐。本宫也不会强留你。”
    ……
    皇后走了，话语还萦绕在梓晗的耳际。
    有一颗种子，包裹着极大的怨恨，渐渐在梓晗心中生根发芽……
    于是，梓晗决定咬着牙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