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秘密

2005年4月16日 上海


午夜十二点。
    黑夜的雨铺天盖地,路边驶过的汽车溅起水花,已经打湿了林海的衣服。他撑着伞大声叫喊着玛格丽特,她跑出网吧时并没有带伞,林海很担心她会不会淋雨着凉。
    他已经找了两个多小时了,跑遍了附近的几条马路,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但他知道玛格丽特人生地不熟,是不可能跑出太远的,她一定还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在茫茫的夜雨中,林海只感到心如刀割,眼前不断晃动着玛格丽特的身影,心里却不断地问着:“为什么?”
    他曾经完全相信玛格丽特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个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他的心,甚至她的一个眼神,也可以让他心跳得厉害。但如今都已经成为了梦幻,就像沙粒聚成的一座巨大城堡,只一个浪头就被打得粉碎。
    “她根本不是油画中的幽灵,她为什么要骗我?她究竟是谁?”
    林海默默地问着自己,一步一颤地回到网吧门口,只见在彻夜长亮的霓虹灯下,有两个人的身影在晃动着。
    他撑着伞悄悄向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其中一人居然是玛格丽特,她正浑身颤抖着站在屋檐底下,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而另一人是个陌生的外国人,穿着件黑色的风衣,苍白的脸庞上长着副鹰钩鼻,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玛格丽特正和那个男人说着话,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林海在悄悄靠近。林海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块广告板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那男人说的也是法语,用命令的口吻对玛格丽特说:“快点回到那小子身边去!”
    “不,他已经知道那幅画是假的了,我的谎言也被他看穿了。”
    “那你更应该回到他身边,继续控制住他。”
    玛格丽特痛苦地回答:“我做不到!”
    然后,林海只听到“啪”的一声,原来那男人竟打了玛格丽特一记耳光,接着又是一声恶毒的咒骂。
    但玛格丽特似乎并没有任何退缩,她只是倔强地说了声:“Je l"aime!”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爱他。
    瞬间,“Je l"aime”像针一样插在了林海心头,他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以免发出声音来。
    那法国男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地说:“你疯了吗?”
    没想到玛格丽特居然冲了出来,但一只手被那男人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身体暴露在雨中,双手拼命地挣扎着,情况似乎万分危急。
    这时林海再也忍不住了,他从广告牌后跳出来,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然后紧紧地抓住了玛格丽特的手。
    林海的突然出现,自然让玛格丽特非常惊讶,她还来不及说话,林海已经拉着她向马路对面跑去。
    玛格丽特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跑,穿过大雨中的街道,一下子穿到了对面的小巷中,身后只留下那个大声咒骂的法国男人。
    雨伞不知被扔在了哪里,他们在黑夜的大雨中一路小跑,飞溅的水花弄湿了衣服,地上发出奇妙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像从囚笼中跑出的奴隶,要尽情地享受片刻的自由。直到林海紧紧地搂住了她,在她耳边反复地说:“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玛格丽特睁开被雨水打湿的双眼,额前的头发紧贴在眼角,颤抖着说:“Je suis désolée!”
    “别说对不起了,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躲吧。”
    林海拉着她穿过雨巷,在一处屋檐下给朋友打了个电话,磨破了嘴皮子总算叫朋友让出了一间空屋。
    然后他们跑到了另一边的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赶过去了。
    朋友空关的房子离这里很近,是多层房子的四楼,一室一厅,准备下星期要租出去的。林海在半夜里敲了朋友的房门,拿到钥匙后打开了空屋。
    他拖着玛格丽特来到卫生间,幸好热水器还能用,他知道玛格丽特会使用的,便让她先洗个澡,然后自己再跑出去买点换的衣服。
    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买了一些简单的衣服,便匆匆地跑回来了。林海从浴室门缝里把衣服塞给了玛格丽特,很快就看到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了,头发上冒着热气,脸色也红润了许多,谢天谢地她身体非常健康,看起来并没有感冒。
    这时玛格丽特显得有些尴尬,低下头说:“你也淋雨了,去洗个澡吧。”
    林海呆呆地点了点头,便走进浴室洗了把澡。当热水冲刷在头顶时,他的心里已一片空白,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宁愿相信玛格丽特就是四百年前的人,诺查丹玛斯也正在追杀他,一切依然还在梦幻之中。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只见玛格丽特手里握着个小东西,看起来像是袖珍麦克风,只有两三厘米大小,她淡淡地说:“把它毁了吧。”
    “为什么?”
    “只要有这样东西在身边,他们就会随时找到我们。”
    “你什么意思?”林海接过她手中的小东西,仔细端详了一下说,“难道说这是方位传感仪?”
    玛格丽特羞愧地点了点头。
    林海似乎不敢相信:“你身上一直藏着这个东西?怪不得诺查丹玛斯会一直找到我们,原来他不是闻你的气味,而是接受这个东西的电磁信号吧。”
    “Je suis désolée!”玛格丽特羞愧地低着头说,“你快点毁了它吧,否则他们还会来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从房间里找来一把锤子,将传感仪砸烂在了过道上。
    玛格丽特终于吁出了一口气:“他们不会再找到我们了。”
    林海沉默了片刻,突然回头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他们是……”玛格丽特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轻声说,“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那你又是谁?”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是玛格丽特。”
    “不,玛格丽特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和王后,她早已死去,变成了灰土。”
    “玛格丽特是我的名字,我的姓是拉莫尔。”
    林海一下子怔住了,嘴里缓缓念出了她的名字:“玛格丽特?拉莫尔?”
    “是的,这就是父母给我的名字。”
    “拉莫尔?”他抿起嘴仔细想了想,忽然大声问,“是《红与黑》里的拉莫尔侯爵家族?”
    “不,我们不是那个侯爵家族,但我们是德?拉莫尔与玛格丽特王后的直系后代。”
    “对了,在爷爷留给我的信里,也写到了那个隐居在法国南方的家族,你们就是那个拉莫尔家族吧?”
    玛格丽特终于点了点头:“是的,刚才你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的叔叔,他叫维克多。”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图书馆门口,在我的手心里写下‘Aider moi’的人,就是他吧?”林海不待玛格丽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没错,一定就是那个人。那么装作诺查丹玛斯来吓我们的人,也是他吧?”
    “猜得没错,他之所以一直跟着我们,是因为我身上藏着的方位传感仪。”
    说到这里林海已经猜出几分了,他盯着玛格丽特那翡翠色的眼睛问:“够了,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1936年,我们拉莫尔家族盗走了油画《玛格丽特》,但族长的女儿玛蒂尔德,却与你的爷爷林丹青私奔去了中国,不但带走了《玛格丽特》的真品,而且还带走了古老的羊皮书卷。”
    “所以在时隔将近七十年之后,你们要趁着圣路易博物馆来中国办展览的机会,到上海来寻找真正的《玛格丽特》?”
    她摇了摇头:“不单单如此,还因为最近有几位专家,怀疑圣路易博物馆收藏的那幅画是赝品,我们除了要寻找真画之外,还要把那幅假画盗窃出来,以免七十年前的那幕戏被揭穿。”
    “既然是盗窃假画,为什么还要找到我呢?”
    “因为你是寻找真画的关键,我们家族做过秘密的调查,发现你爷爷十年前就去世了,而你父亲并不知晓内情,而你作为林丹青唯一的孙子,又是法语系的大学生,正好是我们的突破口。”
    “所以你们就选择了我,从一开始就为我安排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把我引到西洋美术馆里,又利用你吸引我上钩,让我真的以为你是从画里逃出来的,相信了那套画中幽灵的鬼话,还以为真有个诺查丹玛斯要来杀我,害得我东躲西藏几乎精神崩溃!”林海异常痛苦地颤抖起来,“为什么,玛格丽特,你为什么要这么欺骗我?”
    “Je suis désolée!”她又重复了这句话,低下头说,“是他们逼着我这么做的……”
    “不要再隐瞒了,全都告诉我吧,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的。”
    玛格丽特眨了眨半透明的眼睛,嘴唇颤抖着说:“我出生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偏僻山谷里,整个拉莫尔家族几乎与世隔绝地住在那里,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像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公主,这引起了家族的注意。从十几岁起我越来越像玛格丽特公主了,他们甚至对照了王后少女时代的画像,发觉我和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这一定是家族的遗传因素,因为我们家族是德?拉莫尔与玛格丽特王后的私生子的后代,我们身上流淌着玛格丽特的血液。”
    “我明白了。”林海点点头说,“在经历了若干代人的繁衍后,四百年前玛格丽特王后的相貌基因,完全遗传到了你身上,确实存在这种隔代遗传的现象。”
    “所以家族就决定把我培养成第二个玛格丽特王后,他们严禁我离开家族,让我生活在十六世纪的环境中,用四百年前的规矩来教育我,使我对宫廷礼仪了如指掌,对法国古代的历史如数家珍,甚至说话也变成了宫廷腔。总而言之,他们‘复制’了一个玛格丽特公主,使我无论从外形还是气质来看,都与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如出一辙。”
    林海大声地说:“但你就是你,你的名字叫玛格丽特?拉莫尔,不是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王后。”
    “这已经不重要了,家族牢牢地控制着我,我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服从’,我从来不怀疑家族给我的命令,他们告诉我家族就是一切,是家族给了我生命,我必须要无条件地为家族献身。”
    “所以,你就跟随他们来了上海,为我挖掘一个巨大的陷阱?”
    玛格丽特又低下了头,鼻子里有些嗡嗡地说:“是的,这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计谋,就是要通过我来控制你,找到《玛格丽特》真画的线索。”
    林海缓缓闭上眼睛,将美术馆那晚以后的一幕幕场景,又如电影般放了一遍:自己两度在美术馆里神秘地晕倒,半夜被关在了厕所里,发现玛格丽特的幽灵从画中走了出来,和玛格丽特一起躲避诺查丹玛斯的追杀……
    尽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荒诞不经,只有精神病人才会信以为真,但林海竟真的落入了陷阱,像偏执狂一样深信不疑,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颤抖着睁开眼睛,盯着玛格丽特的脸庞看了看,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全都因为她—这个与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王后一模一样的女子。
    是的,在十年前的那个中午,在老屋阁楼的阳光里,这张脸庞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自己心底。在十年之后的那个黑夜,当她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一切的理智早已经崩溃了,他不能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她始终都活在自己的心里—他爱这个人,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后,也许命运早就注定了他们的相遇。
    房间里静了许久,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窗外依然倾泻着大雨。玛格丽特终于打破了沉默:“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黑夜的美术馆里,我们彼此面对着,呼吸着对方口中的空气。你也许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家族以外的男人,在这瞬间我感到了内心的颤抖。但我知道我必须要完成家族交给我的任务,我让你带着我离开那里,于是你拉着我在黑夜中狂奔。当我们穿过美术馆里一幅幅名画时,我忽然感到自己真的回到了四百年前,我就是玛格丽特公主,你就是我的德?拉莫尔,我们一起私奔逃出可怕的卢浮宫,身后是追赶我们的国王和士兵们。”
    “这是真的吗?”林海果然被怔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当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就是与你在一起的几个日日夜夜,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族,也没有接触过家族以外的男人,但我曾经发誓要完成家族给我的使命。可是我发觉自己不能控制自己,也许是表演过于投入了,我竟然忘记了自己要来干什么,而把我扮演的角色当成了我自己。”
    “你一定很痛苦吧?”
    “对,非常痛苦,但更痛苦的是,我发觉自己渐渐爱上了你。”玛格丽特终于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林海说,“过去我被禁锢在家族的樊笼里,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当我和你在一起时,竟发现自己是那样脆弱,我渴望闻到你身上的气息,渴望你能搂住我的肩膀,渴望……”
    “别说了!”
    但玛格丽特执拗地说了下去:“我也难以相信,仅仅几个昼夜,就能让人忘情地爱一个人……但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就像我爷爷和玛蒂尔德?”
    林海默默地自问,难道上一代人发生的事,又要在他们身上重演了吗?
    虽然拉莫尔家族的计划是那么天衣无缝,但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女孩子的心。
    玛格丽特作为一个诱饵,虽然牢牢地控制住了林海,但同时自己也陷入了感情的漩涡。最后,在家族与爱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是的,这是拉莫尔家族最大的失策,他们没有考虑到前车之鉴:七十年前的玛蒂尔德背叛了家族,跟随林丹青私奔到了中国,不但赔了女儿,还失去了真画与羊皮书。
    “林海,请不要离开我,我已经背叛了家族,他们不会饶恕我的,我只能和你在一起了。”
    但林海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后退了一步说:“等一等,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让我静下来想一想。”
    “还等什么?再等就来不及了。”
    但林海看看时间说:“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你一定累极了吧?先睡个觉吧。”
    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玛格丽特没有继续争辩下去,她躺到了里间的一张小床上,而林海则呆坐在小厅的沙发上,听着雨点敲打窗玻璃的声音。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也许是折腾得太累了,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林海是肚子饿得睁开了眼睛,看见窗外的雨依然在下着。
    他用力摇了摇头,然后跑到里间,看到玛格丽特早已经起来了。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圈竟然有些发红了,林海回想起了昨晚的一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画中的幽灵,不再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现代人,她的名字叫玛格丽特?拉莫尔。
    林海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跑出去买了午饭回来,他们都已经饿极了,没说什么话就全部吃光了。
    吃完后林海呆坐了下来,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玛格丽特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又该怎么办?她的叔叔或者其他拉莫尔家族的人,一定正在到处寻找他们,幸好他已经把方位传感仪砸烂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既然都已经看到了爷爷的信,就必须把最后一件事完成—找到《玛格丽特》油画的真品。
    据说那幅真画里隐藏着某个天大的秘密。
    可怎么才能把那幅画找到呢?当初爷爷和玛蒂尔德把油画带到中国,一定藏在某个秘密所在,此后又经过了那么多年,事过境迁,再到哪里去找呢?
    林海又从包里翻出了爷爷的那封信,在信的最后有这样一句话:“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你答案,但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她已回到母体中。”
    什么又是“回到母体中”呢?
    他低下头想了许久,但始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他回头问了问玛格丽特:“你们家族里的人,有没有对你说过那幅画里的秘密?”
    “不,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寻找这幅画了,但这个秘密肯定是1574年的玛格丽特王后留下来的,她要留给她腹中的拉莫尔的孩子一样礼物,作为他将来为父报仇并登上法国王位的资本。”
    “当年我爷爷画的那幅赝品,必然在某些地方与真画不一样,至少赝品里是看不出秘密的,所以他们必须要找到那幅真画。那一定是非常细微的差别,因为数十年来没有人发现那幅赝品的秘密。”
    玛格丽特忽然冷冷地说:“确实有一个微小的差别,因为据我们家族里的人说,那幅赝品上原本有你爷爷的签名。”
    “我爷爷的签名?可既然是赝品,造假者怎会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呢?”
    “因为当时你爷爷在临摹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制造赝品,他只是按照玛蒂尔德的吩咐做而已,到后来才知道是偷梁换柱用的赝品。当年为了掩盖赝品的真相,家族的人把那个签名巧妙地涂掉了,那时候的鉴定技术不高,也没有精确的照相记录,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细节,也就一直在博物馆里放了六七十年。”
    “可既然被涂改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是的,近年来有一个德国的专家,他专门运用电脑照相的技术,对世界各国的名画进行分析,特别是鉴别真伪。他对圣路易博物馆所有的藏品进行过分析,结果发现《玛格丽特》这幅画是赝品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在这幅油画的左下角,有一处极其细微的被涂改过的痕迹,用肉眼很难分辨出来,但在电脑图片分析下就原形毕露了。”
    林海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们要趁着这次到中国来展览的机会,想方设法把那幅画偷出来,以掩盖当年偷梁换柱的阴谋。同时还要利用那幅赝品,把我给引出来进入陷阱,真是一石二鸟的计谋啊。”
    玛格丽特不再说话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宛如四百年前被软禁的玛格丽特。
    整个下午林海都闷在房间里,思考着爷爷留给他的那句话—她已回到母体中。
    天色很快要黑了,他出去买了晚饭回来,两个人简单地吃了一顿。他想如果没有这些烦人的事,和玛格丽特这样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啊,但这只是他的非分之想,谁都不知道今晚还会发生什么。
    晚饭后林海继续思考着那句话,就连玛格丽特也帮着他一起想,窗外的雨仍然滴滴答答的,但要比昨晚小了很多。
    正当两人绞尽脑汁之时,玛格丽特忽然拍拍林海的肩膀说:“你爷爷过去不是学画的吗?那么‘母体’会不会是一幅画呢?”
    “一幅画?”
    林海点了点头,这确实很有可能,但他从来没听说过有《母体》这样一幅画。而爷爷一辈子画过那么多画,林海也不可能记住那么多名字。
    然而,某道电光宛如上天的召唤,一下子闪到了林海的脑子里—小礼堂?
    对,几天前他不是路过了学校的小礼堂吗?那里面挂着一幅爷爷在五十年代画的画,林海清楚地记得那幅画的名字—《母亲》。
    “母亲”不就是“母体”吗?
    原来这是爷爷留给他的暗示,真正的《玛格丽特》应该就在学校的小礼堂里!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玛格丽特的手说:“我们快点走,我想我已经知道《玛格丽特》在哪儿了!”
    玛格丽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林海拉出了房间。他们各自撑着伞,跑出了雨夜中的楼房,叫上一辆出租车赶往大学。
    出租车停在了大学门口,林海拉着玛格丽特冲了进去。校园里没有多少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出现。
    在夜雨中转过几排房子,终于跑到了小礼堂门前,林海忽然停下了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栋黑夜里的前苏联式的房子,心里又想起了爷爷。
    “爷爷,我来了!”林海默默地念着,便拉着玛格丽特跑进了礼堂。黑暗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开关,他打开了靠墙的一排灯,正好照亮了墙上那幅巨大的油画。
    他和玛格丽特都屏住了呼吸,凝视着墙上那幅两米多宽、一米多高的油画。
    这幅画的名字叫《母亲》。
    油画里有一片金色的麦田,一个中年农妇坐在田埂上,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在灯光的照耀下,那麦浪是多么耀眼啊,就像阳光下的大海,而那位母亲则是矗立于海面上的礁石。
    林海颤抖着说:“这就是‘母体’!”
    他从旁边移来了一张桌子,然后站到桌子上,正好可以够到画框的上端。固定画框的是钩子,林海小心翼翼地把画框取了下来,这幅油画果然非常重,起码有四五十斤,林海的双手都抖了起来,用尽全力才把它放到了桌子上。
    “天哪,怎么会这么重?”
    林海大口地喘了几下,然后看了看墙面上,只有原来画框位置的一道黑圈,后面是白色的石灰墙面,他用手摸了几下,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这才从桌子上爬下来,仔细地看着这幅爷爷画的《母亲》,单从油画表面来看,并没有特殊之处。
    这时玛格丽特提醒了一句:“你说这幅画很重是吗?会不会是……”
    林海心里跳了一下,他也立刻就想到了—画中画。
    对,他赶紧检查了一下画框,虽然已经过去五十年了,但木质的画框依然非常牢固,没有任何开裂和霉变的迹象。
    林海和玛格丽特两个人一起用力,又把整幅油画翻了过来,让画框的背面朝上。然后他再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果然听到里面似乎有夹层。他兴奋地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看画框的背面,结果发现在画框的最下端,似乎有一个隆起的地方。他立刻掏出了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嘴里轻轻地念了一声:“对不起了,爷爷。”
    接着他用刀剖开了那个隆起的地方,果然露出了里面的空隙,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剖开,直到把整个画框的背面都揭开了。
    终于,里面露出了另一幅画框的背面,果然是夹层里的画中画。
    林海兴奋地几乎要叫起来,他撕开了外面所有的框皮,然后把夹层里面的那幅画拿了出来。这时他们看到的还是画框的背面,大约有六十厘米长,四十厘米宽,正好是林海在西洋美术馆里看到的《玛格丽特》的大小。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们两人屏住了呼吸,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画翻了过来。
    瞬间,时光倒流,四百年前的光阴再现,他们看到了真正的《玛格丽特》。
    “赞美上天!”
    林海已被震惊住了,果然是那幅油画,十六世纪末的玛格丽特王后,她正襟危坐于画中,幽暗的光线照亮了她迷人的脸庞,那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正流露着永恒的忧伤,似乎注视着普天之下的每一个人。
    在西洋美术馆里的感觉又一次浮上了心头,这个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和王后,那个时代的人间尤物,正穿越了时光,端坐于他面前。真正的玛格丽特具有比赝品更高的魅力,仿佛正期待着某个人来将她带走,把那个天大的秘密说出口。
    而玛格丽特看着画中人的感觉是更加震惊的,她仿佛面对着一面镜子,看着自己穿着四百年前的服饰,被囚禁在这幅古老的油画中,似乎家族为她编造的谎言已经成为现实,她还依然停留于卢浮宫内,直到地老天荒。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油画《玛格丽特》,是1936年林丹青和玛蒂尔德从法国带来的真迹—她的身上承载着天大的秘密,承载着太多的阴谋,所以她必然要被隐藏于此,在“母体”中被尘封五十个年头,直到今夜林海和玛格丽特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将她大白于天下。
    林海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油画,仿佛已见到了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本人。忽然,玛格丽特发出了一声低吟,林海警觉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他们背后。
    小礼堂的灯光照亮了那个人,露出一张典型的法国男人的脸庞,林海轻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温格老师。”
    是的,他就是林海的外籍法语老师温格,正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那幅油画。在这里看见温格老师,林海显然非常意外,他用法语问道:“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温格老师并不说话,他把目光又对准了玛格丽特。这时林海才发现,玛格丽特的表情已经全变了,神情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不对吗?温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海的脑子瞬间急速转动了起来,就在他还没有搞明白之前,忽然听到玛格丽特尖叫了起来!
    刹那间,林海只感到脑后一阵风声,就在他要回头的时候,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就像一把刀插入了大脑,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瞬间滑入了油画中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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