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第55章


  
  那小厮终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只是再三抬头瞅我,瞅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一连几日,那小厮都在跌倒与爬起间挣扎,颇是闹心。
  
  忽然一日午后,我越瞅他越觉得眼熟,最后恍然大悟,他竟是五年前那名眼神料峭、嗓门尖锐的小书童,这孩子长大了,褪了满面的痘痘,倒也还是看得过去。
  
  这一次,秦延之在山上住的日子有些久,守岁的夜里陪我吃完年夜饭,而后守在我的床前说:“大概就在这一两天,我带了稳婆上山,夕儿莫怕。”
  
  我半倚在床榻上,习惯性得伸手抚摸肚子,鼓涨得吓人。
  
  秦延之也握着我的手覆在肚子上,轻声问:“名字想好没?”
  
  我支支吾吾,最终只能说:“叫我行 吧。”
  
  秦延之蹙了眉头,好看的眉毛皱起,半晌才说:“会不会太狂放不羁?”
  
  我说:“还行,男孩狂放一点好。”
  
  “万一是个女孩呢?”
  
  “那多英姿飒爽。”
  
  “……”
  
  当天夜里,秦延之没有回自己的客房睡觉。
  
  他说他怕我忽然之间产子没有人照应。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回自己的客房睡觉。
  
  第三天亦是如此……
  
  后来宋非晗说:“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北周的民风虽然开化,你们假凤虚凰也就罢了,可你们还未婚产子;你们未婚产子也就罢了,还非要让我在旁观摩;你们让我在旁观摩也就罢了,还夜夜抵死缠绵到天明……”
  
  我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夜夜抵死缠绵到天明?”
  
  他嗤之以鼻:“猜也能猜到。”
  
  我叹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
  
  诚然我跟秦延之当真是清清白白,从来都未缠绵过,何况还抵死缠绵。
  
  现在我看秦延之跟看一根青菜萝卜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一颗地位比较高的青菜萝卜,以前跟他同处一室总希望发生点什么,那是因为感情作祟,喜欢他的时候便靠近一些,怨恨他的时候便远离一些,然而不管喜欢还是怨恨,终归都要付出感情,可自杨离去世之后,我再见到他便觉得他也没有以前那么貌若潘安、毓秀儒雅了,恨意居然也消失殆尽。
  
  我想:大概只有对待毫不相干的人,才会不喜不悲吧。
  
  除夕之后是上元节,肚子里的宝宝依旧安安稳稳,毫无动静。
  
  朝中的文官已经陆陆续续将公文搬送到山上,外面也渐渐传出落云公主与摄政王未婚先孕的消息,摄政王还特意偕同未婚妻到落云山辟了个清幽之所养胎。
  
  宋非晗每每对我说起外面的传言总是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再后来他羞愧了一个多月便麻木了,看来人果然是要经历打击磨难后才能成熟。
  
  我个人认为外面的传言基本上是正确的,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稍加润色丰盈,使得原本枯乏无味的故事变得风情旖旎且引人遐思,史上著名的文艺作品大抵都是如此产生,就比方说那梁山伯与祝英台,很可能事实上马文才他是个断袖,一开始迷恋祝英台是因为错把她当成男人,知道她是个女人后又转而思慕梁山伯,结果祝英台却活活将他们拆散,梁山伯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酿就了一系列悲剧;又或者其实梁山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他固然爱着祝英台,奈何表妹在常年的单相思中思维发生扭曲,认为得不到的事物一定要将他毁灭,于是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午后,表妹熬了碗相思红豆粥给表哥,顺便加了点鹤顶红当佐料,表妹表哥殉情了,而马文才只不过是个倒霉的路人甲,连带祝英台都被炮灰了……
  
  现实跟文艺作品的区别大抵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能够在看戏时哭得肝肠寸断,一转身出了戏园子却又打着扇子施施然去了烟花地。
  
  而我跟秦延之的事实其实是这样的,他夜夜处理公文到天明,而后卧在外室的榻上休息片刻,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去厨房,挽起袖子来为我煲粥,换着花样得煲,而且是色香味俱全,这样一个月下来,连带宋非晗对他的莫名敌意也软化在香粥当中,他曾意犹未尽得望着干干净净的碗底,无限向往道:“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我哑口无言得瞪了他们俩半晌,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如果再不出世,很可能宋非晗要跟秦延之上演断袖分桃的戏码。
  
  然而这个孩子死活就是不出世。
  
  开春的时候,秦延之忍不住帮我算了一下日子,他说:“夕儿,我还是召御医来给你看看吧,这孩子有些不对劲。”
  
  他这话刚说完,宝宝便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我顷刻间领会了孩子的意思,誓死捍卫儿子的尊严,我捂着肚子说:“宝宝怕冷,想在我肚子里过冬,天暖了便会出来。”
  
  “……”
  
  宋非晗也说:“始皇之母赵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
  
  我看见秦延之的眉毛轻微得跳了两跳。
  
  宋非晗继续说:“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
  
  我抬头茫然得望向宋非晗,问:“然后呢?”
  
  宋非晗摊手:“没有然后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史书上就这么写的,我只是有感而发。”宋非晗又摊了摊手。
  
  “……”这位仁兄的话总是这么不知所云,听起来又好像很有深度。
  
  片刻,宋大才子又想发表感言,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延之忽然抬头冲门外说了一句:“宋公子身体不适,你们马上进来扶他看大夫。”话音刚落,安静的庭院内忽然“嗖嗖”得冒出来两个人影,而后“嗖嗖”得窜进屋子,毕恭毕敬得向秦延之行了礼,强行架住宋非晗,最终“嗖嗖”得窜出屋子,又“嗖嗖”得消失在院子里,全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目瞪口呆。
  
  当官的就是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得欺压平民百姓。
  
  可怜的宋非晗,连最起码的舆论自由都被剥夺了。
  
  那厢秦延之悠悠然起身,挽起袖子将暖炉上的茶壶取下,徐徐为我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笑意暖暖:“夕儿,据说宫里的赵院正医术了得,不若让他来给你看看如何?”
  
  我转头望向院子,无限远目……
  
  有了宋非晗的惨遇,我还敢发表负面言论吗。
  
  于是我说:“你说怎么样便怎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〇三章:产子夜
  
  对于这个孩子,我觉得秦延之比我还上心。
  
  赵院正连夜赶来为我号了脉,只说了声“并无大碍”,回头又开了些微剂量的催产药草,秦延之亲力亲为得熬了端过来,我实在是不能忤逆了他的意思,遂咬牙喝下去。
  
  入口甘苦,涩进内心。
  
  夜里迷迷糊糊睡着,转日清晨醒来,听闻秦延之在外室低声询问朝堂的事情,摄政王在落云山休憩的一个多月里,每每早晨总有心腹文官前来汇报公事,大部分时候待我醒来那文官已经走了,偶然巧遇上一次,那文官只俯身向我跪拜行礼,并无别的话语。
  
  今儿个我醒得委实早,只听那文官低声汇报道:“湘西王的大军已经逼近辽东,近日便会攻城。”
  
  秦延之没有出声,似是抿了一口茶。
  
  那文官又道:“汉北跟城东结成姻亲,怕是不会袖手旁观。”
  
  我听闻这句话后整个心“突突”快跳了几下,难不成任墨予当真娶了那劳什子的城东王嫡女,若是如此,我又该如何?
  
  忍不住竖起耳朵来仔细听,外室只有“咝咝”得炭火声,秦延之并不说话。
  
  许久,那文官又道:“如今已过去半年有余,汉北王依旧不愿送质子入京,王爷您的意思?”
  
  我一惊,嘴里竟又品出了药草的苦涩之气。
  
  这次,我听见秦延之缓缓地缓缓地说出一个字:“等!”声音极低。
  
  虽然只有一个字,我却感觉似乎是千斤的重锤敲击在心头,整个人如置身在飘雪寒冬,从头到脚嘶嘶的冒着寒气,右手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左手攥紧被角,就那样睁着眼睛躺了整整一个清晨,我听见文官退出房间的声音,我听见秦延之起身倒茶的声音,我听见他翻看公文的沙沙声……身子却连动都懒得动。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任墨予的,若是男孩,那便是汉北王家的长孙,而外面那个淡若春风、寒如严冬的摄政王要等的绝对不是汉北王毕恭毕敬得献上质子,他要等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世。
  
  山中的春风很料峭,刮起院中的物什嘎嘎作响。
  
  我犹记得数月之前,秦延之在杨离的坟前对我说:“我要娶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其他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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