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

下了马车，进了行宫，肃宗依旧满脸喜气洋洋，云蝶清却再也不能平静了。
    肃宗挥手让所有的宫人内侍都退下。
    云蝶清看着肃宗，心里犹豫。她能告诉肃宗，自己已经移情别恋于别个男子吗？他纵然一向那样宠爱，一向仁厚宽和，可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喜欢上别人？哪怕是姬妾！更别提什么皇家体统！可是不说，她也对不起这个这个一直寻找她的人，而且如果这样隐瞒，岂不是让人以为她还要回宫，那更对不起玉和勋！真是如同一场梦一般，那么快就结束了！原来那终究不过只是一场梦，她总是不能逃脱这样的命运的！
    肃宗终于慢慢平静了激动的心情。虽然还是满面笑容，但见清儿似乎比以前更冷清了，而且她眼里不是一向的淡然，而是有着莫名的焦灼，她似乎有话要说，他不由暗暗自责。这一段时间，她是受苦了吧！他却还没有先问这个……
    “清儿？”
    云蝶清退开一步，低头弯下身子，跪下。
    “清儿！”肃宗忙拉住，“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早就免了你跪拜之礼了吗？”国礼不可废，可他却总是不忍心看到她向他磕头！
    云蝶清忽然意识到肃宗其实是早就对她与众不同，即使以前一直认为的他那只是一时的宠爱，也实在是与众不同的了！是自己一直在苛求一个皇帝，是因为自己只是不喜欢他，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他不过是个一般无情的帝王而已！可即使他不过是一个一般的皇帝，作为他的妃子，却这样背叛了他，他不会放过自己的！可只要玉和勋能知道她的心，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皇上！蝶清对不起皇上，皇上就赐死蝶清吧！”
    肃宗大惊失色！想不到她第一句完整的话竟是这个！他心里疑惑不定，立即想到高重胤向自己暗示的。难道她流落在外真的被人……她一路上都那样沉静，刚才的焦灼不安，就是因为这个？
    “清儿！不许这样说！都是我的错！我害你流落民间，这么久都不能找到你，怎么能怪你……”虽然梁公公提及过，虽然昨晚高重胤也暗示过，但他早已在心里，在人前否定过，他不能没有她，即使她受辱。现在，他更不能只想到自己的痛苦，而无视她的处境。
    云蝶清眼眶一热，心头一酸，肃宗怎么会如此只怪责自己？其实，这件事都只不过是她做出的……他终究还是那个仁弱的皇帝……
    “不！皇上，蝶清已不配侍奉皇上，皇上还是——”
    “清儿！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叫我有何立足之地！是我对不起你！你堂堂一个皇妃，竟然流落民间，受到这样的苦楚，都是我的错……”肃宗一把抱住她，话语有些呜咽，心里极为歉疚和难过。
    “不！怎么会是皇上害的，是我自己要……”离开的。
    “不！当然是我，如果不是我太过于软弱，怎么会让你在那里受苦，怎么会伤了你的心，让你想到离开……即使你，即使你……那都是我的错……”
    “皇上！”云蝶清咬着唇，她还从来没想到肃宗竟对她如此情重，怎么可以原谅这样的事！可他似乎知道了有这样的事似的，这可……“皇上既然知道，还是……”
    “是谁欺负你，我只要查出，就灭了他九族！还有那个——”想到玉和勋，肃宗却又犹豫了起来。这并不能全怪他的，这件事自己的错更大，自己该怎么惩戒自己呢？
    云蝶清一愣，肃宗还并不知道玉和勋的事，那么，“皇上……”可是，皇帝就是皇帝，他手上掌握生杀予夺大权，自己怎么能明白说出此事，让玉和勋及其一家遭受灭门之祸吗？
    “皇上！这些都是蝶清自……自找的，不怪别人的……”
    “清儿！朕知道你仁善，但敢于冒犯你，该杀的朕绝不会放过，绝不会饶他的！朕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就是自己死了，也绝对不会再允许别人，也不会再允许自己让你受到一丝一毫委屈！先前的的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吧！”
    云蝶清吃惊地看着肃宗，他竟丝毫不对自己有所谴责，而只如此自责而痛悔先前吗？
    “清儿！你是担心——”肃宗看着她那面纱外的眼睛，“其实，纵然你容颜改变，我也还是不会改变心意！何况，那不过是□□……朕会找人帮你揭掉它！”
    云蝶清听到皇上既然也知道是□□的事，这样的话……
    她轻轻揭开面纱。
    看着她容颜依旧，竟是原来一样绝美无暇，肃宗不由又惊又喜。
    “清儿！你怎么……”
    云蝶清低头道：“皇上，我已经好了。只是，面貌依旧，但身子已经污浊不堪，不能……”
    肃宗伸手捂住她的嘴，“我不许你再这样说！”
    “可事实如此，蝶清不能也不敢隐瞒！蝶清只希望能从容就死，不要连累无辜……”
    “为什么？”肃宗想自己已经那样明确地表示了，她为什么还想去死呢？难道自己原谅她，她竟不肯原谅自己吗？是自己无力无能保护她，她看不起自己这样的懦弱无能？是呀，一个皇帝做到这样，的确是够无能的了！可是，可是，他今后绝不会的了！
    云蝶清看出肃宗眼里的意思，忙道：“蝶清怎么敢这样想皇上呢！是蝶清罪该万死……”
    “清儿！你不要这样说！你非要这样逼我吗？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无能，是我懦弱！……是我不该将你送到大将军府，让你流落民间……为什么你想以死来惩罚我呢？”
    云蝶清惊愕地看着突然这样大发脾气的肃宗，他很少会这样的……
    肃宗奔出寝宫。
    为什么在她面前，会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脆弱！为什么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帝王？为什么会在她面前这样暴露自己的软弱和无能，让她瞧不起？为什么也是在她面前，自己不仅不能让她更喜欢，反而还是这样冷清，不把他的情意放在心上？他确实是个无用之人，竟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喜欢自己，竟还让她受辱而不能有所表示！即使他一向重情重义，可是，他先前不该那么看重那个玉和勋，以至于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他丢不下她，可当时却没有为她和玉和勋进行更激烈的斗争和反抗，以至她会以为自己心里还是兄弟朋友之义更重一些？而现在，他已经不再那么想了，如果玉和勋再敢如此冒犯，他决不会再顾及朋友兄弟之义而放过他的！
    只是，这已经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已经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他觉得还是不必追究，大家都有错……
    他只想重新开始！
    夕阳斜斜地透过窗子射进来，这样华贵而精致的牢笼，这样在光明下的富贵和荣华也不过只有瞬间的可见。外面天色渐暗，慢慢地收束了它最后璀璨明媚的光芒，慢慢地又沉入黑暗之中了。
    云蝶清只觉得心意沉沉，她不能有什么选择的了。也许她是不必在意那世间所谓的礼法教义，她也从来不是一个轻视生命的人，可她实在也不愿意再在这样的牢笼里过自己不喜欢的日子！而且，既然一生再难和玉和勋相聚，她又怎么能背弃自己给玉和勋一生的情意的承诺？何况她也无颜再面对肃宗那样的深情厚意，而在心里放着另外一个人！她做不到这一点，怎么想也忽然觉得不应该。
    她慢慢站起身来，解开腰间的长长的丝绦，将它搭上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