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

秀姑凑近几步，想去看看奶母宋嬷嬷抱到小姐怀里的那个小小黄绫缎子包裹的婴儿。
    云蝶清抱着孩子，低头仔细看着。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这是她的孩子，这是他们的孩子！
    小婴儿很乖地躺在她的怀里，白皙而清俊的小脸上，睁着一双懵懂而幽黑的眼睛，似乎也在回看着母亲，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肃宗站在云蝶清身后，也低头看着那个婴儿。
    秀姑有些胆怯地偷偷瞥一眼皇帝，他脸色似乎很平静，而且眼里也似乎流淌着一丝温情，就像以前看着小姐那样！可这个婴儿真的是小姐和皇上的孩子吗？虽然她不明白全部，可小姐回宫来与皇帝的多次争执和纠纷又使她不敢抱有这样的指望！
    半晌，肃宗道：
    “朕给他取名叫青麟！”
    “皇上……”云蝶清抬起头。
    肃宗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却还是道：“你们母子两个的眼睛一模一样……”
    云蝶清微微一惊，忙低头仔细看看。
    是，那双眼睛的确是她的，因为眼睛的相同，眼神的相似，这小小婴儿竟然是那么像云蝶清，这叫肃宗在痛苦之余也觉得有些安慰。
    云蝶清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小脸，那柔嫩而温润的触觉让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紧紧搂住儿子。
    秀姑惊呆了，小姐怎么这样无顾忌地在皇帝面前表现对孩子的亲热，是不是不恰当啊！可一个母亲的天性又怎么可能被压制得住呢？
    肃宗看着她那很久不曾出现的温柔而恬静的笑容，也一时恍然失神，但还是一狠心，看向一边静候的奶母，“宋嬷嬷，娘娘累了，你带太子出去吧！”
    云蝶清震了一震，“太子”？皇帝刚才说这个字吗？对外人也这样说？可能不过是临时的称呼而已。
    宋嬷嬷上前来抱婴儿，“娘娘，请将太子交给奴婢吧！”
    云蝶清咬唇看着肃宗，肃宗狠心扭过头不看她一下子涌出的求恳神色，“你身体不好，朕会带着他亲自教养！”
    他真的在拿这孩子作为对她的要挟，让她不能再轻举妄动？云蝶清看着孩子被奶母匆匆带走，心里的留恋和不舍尽现眼底。
    “娘娘！请起吧！”几个宫人将妆扮停当的云蝶清微微扶起，半搀着她往殿外走去。上了一辆华丽而尊贵的凤辇，在晨曦初透之中往大殿缓缓前行。
    文武百官身穿盛装，整齐而恭敬地站立大殿两旁，静静地等着新后的驾临。
    一声高亢而尖细的“皇后娘娘驾到”，立即让群臣一起跪倒在尘埃里。
    云蝶清被宫人们请下凤辇，缓步走向大殿正殿。
    两旁的文武诸臣匍匐在地，莫敢仰视。
    一片死寂，似乎只有新后及其身后的宫人内侍的衣衫擦地的细微之声。大殿两旁的侍卫们也一个个紧张地绷紧了，目不斜视地忠于自己的职责。
    随着新后的脚步一步步往大殿前走去，两旁那些挺胸肃立的侍卫向前平视的眼瞳里出现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那是他们的皇后！那一身华贵的大礼服似乎让新后有不胜之态，而那绝代风华却也让群臣更是不动不能动！
    云蝶清静静地走着，面色平静，像一切在这样隆重而严肃的典礼上的女子一样，镇定稳重而落落大方！忽然，她感觉一道强烈的光芒似乎灼痛了她一般地射在她脸上。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侧头，直视前方的眼眸微微迎向那道放肆而大胆的目光。她看到了她熟悉的一双眼睛，那眼睛在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侍卫身上，可是，那个侍卫却并不是她想相见的那个人。她迅速收回目光，心头却已大震，是面具，她自己曾戴过的那种……
    可她不能停下往前走的脚步，她只再转了一圈眼珠，看着他，微不可及地摇头。
    在高重胤的协助下，戴着面具假扮侍卫的玉和勋站在正殿大门边。他面皮僵硬，这不仅是那张面皮带给他的感觉，也是他一向的神情。只是，他那双眼睛却再也不能冷酷无情了。他一直盯着云蝶清的面庞看着，她气色如常，容颜依旧，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可他自己却已憔悴不堪了！纵然知道她一向是个淡静的女子，可看到这样从容不迫的她，他还是觉得既痛苦心酸又甜蜜激动。
    她会看到自己吗？能认出自己吗？
    他死死地盯住她，放肆地盯着他，哪怕因此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真的会暴露，他就准备死去好了！如果，她一会儿不接受皇后的位子，那么，他就和她相认，哪怕在文武百官面前，哪怕遭后人万世唾骂，他也要和她一起死去！
    他感觉云蝶清那一直平视的目光似乎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他一阵激动，浑身颤抖！她温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似乎有认出什么的意思。然而她似乎微微摇头，目光里似乎有叹息，似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转瞬即逝，似乎只是他的错觉，似乎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很快又目视前方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而且还是面色如常，连那颗戴着沉重凤冠的娇媚的小脑袋都不曾颤动一下！
    她那目不斜视的淡静而坚定的目光似乎根本就不曾落到别处，她只看着正殿方向，那里站着皇帝——她的要册立她为一国之母的丈夫！
    肃宗站在正殿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云蝶清，他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不安，只似乎是个威严而平静，喜悦而庄重的帝王！
    云蝶清进了正殿殿门，伸出手，搭上肃宗的早已伸向她的手。肃宗带着她走到宝座之下，才松开手，自己上了宝座。
    云蝶清跪在玉阶之下。
    钟鼓齐鸣，礼乐悠扬而庄重。
    一道道封后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云蝶清只觉得恍惚如在梦中，接过礼部尚书从肃宗手上接过的属于皇后的金册和凤印，交给身后的宫人，这才在宫人的扶持下和肃宗一起坐上宝座。
    玉和勋的眼睛被灼痛地盯着那个人，心也被烧痛，他痛苦地看着她跪下，看着她接过那象征皇后身份的金册和凤印，看着她上了宝座，看着她坐在肃宗身边，看着那大红礼服和龙袍在身的两个人并肩而坐……
    她那么乖巧而温顺，那么恬静而华贵，那么秀逸夺人，光彩炫目！
    他只盯着她看，她在肃宗身边坐着，脸上光彩流动，双眸柔情闪现。
    她接受了皇后的位子，从此以后，在她的心目中，就真正是皇帝的妻子，皇帝的女人，而不再是她以前说过的那什么玩物，她会和皇上一起并立俯视整个皇朝，会和他白头偕老……
    是！她这样的光彩夺目，是这样的高贵美丽，她本早该就是皇后的！可上天为什么要对他玉和勋开这样一个大玩笑，让他们相遇并相恋？
    云蝶清在高高的宝座上恍惚不已，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
    真想不到还能遇到他！
    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他！
    他在想什么呢？他那样用情至深却又偏执的人，看到今天这样的情形，一定是要怪责自己变心，要怪她忘记了以前的恩爱，以为她原来也不过是跟他母亲一样的人，他会做出什么呢？他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也许也会冲动地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吧？但愿他对皇帝的情谊和对国家的忠心会让他有所收敛，不至于冒险，把所有一切都毁了吧！她还有儿子要顾及，她不想他冒险送了性命，也不想皇帝会因此开始大开杀戒，暴虐凶残！
    似乎意识到她的恍惚，揽在她宽大而密厚的大礼服腰间的一只手立即紧了紧。
    云蝶清回过神，看了一眼肃宗，随即又看向玉和勋。他就在下面，就在那些侍卫们中间，他们在同一个地方！相距那么近，却是咫尺天涯……
    肃宗没有杀他，或者是他没有让肃宗杀掉，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和她在久别之后见面么？那么，为什么不在肃宗还不知道真相时来见见她呢？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呀！
    啊！不，她现在已经不能有资格再去与他相见了！她再也不能这么想了！
    她已是皇后！
    “清儿！”肃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她那么失神地看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什么？不过是一群侍卫罢了，可她的目光是那么柔情专注，她在看谁？
    云蝶清忙收回目光，看着肃宗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既然答应了，既然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就该斩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