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

两个多月过去了，青麟看父皇母后依旧没有和好之意，愈发忧心。虽然他更多看到的是父皇的痛苦悲哀，也为他感到难过，可母后又怎么样了呢？
    人人皆说父皇宠爱母后，虽然德儿也安慰说，若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宫里一直只有她一个后妃？若是讨厌，早该打入冷宫的……他还是不能释怀。他们只看到表面的，父皇母后那么疏远冷淡彼此，母后不能出宫，而父皇自那以后却一次也没去看她……
    “青儿……”
    “父皇？”青麟被父皇紧抱着，几乎有些窒息！父皇每当悲苦不堪时，几乎失控得要发狂一般，总要这样紧紧抱着他寻求安慰，就好像怕他一下子消失了似的。从他怀里伸出小脑袋，见父皇面色悲凄，他也不由哽咽了，“父皇……你是怎么啦？”
    肃宗伸手擦了那双和云蝶清一模一样的眼眸里流下的泪滴，“男孩子不许哭。一个男人，应该让自己强大，永远不要做后悔的事……”
    “父皇……”青麟犹豫着，很想问问母后的事，但看父皇面色又严厉起来了，只得闭嘴。
    肃宗看着青麟。不知是因为自己教养，还是因为更像他母亲，这孩子性格竟似乎跟他从前时候一样，和那个人专横跋扈的性子一点也不像。他心里自然安慰，只有这一个孩子，他既然早下定决心，定会做到自己的承诺。
    “母后？”
    青麟忽然轻轻呼唤了一声，肃宗回头。
    云蝶清正带着秀姑慢慢走了过来。
    肃宗呆呆站住，心内惊讶多于欢喜。她竟出宫了？竟然主动出宫？是……为了看青麟？这么多天，他们那次大闹之后，他不指望她原谅自己，也不指望再拿青麟威胁她维持他们之前的夫妇状态。但没想到……她是耐不住对那个人的思念，急着出来看青麟了吗？
    青麟究竟是孩子，看父皇没有明白反对，奔到母后身边。
    云蝶清抱住儿子。
    秀姑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和太子亲热，皇上这次没有阻止，只自顾走开了。她暗自叹气，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好呢？
    这些天，小姐饮食渐减，吃一点东西就吐。她要叫太医，小姐不让。她方后知后觉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小姐都拒绝让太医看脉的……
    “小姐，你是不是……？”
    云蝶清闭了眼，“应该是……”
    秀姑看着小姐日渐憔悴的面容，想到小姐一直忧心的，更明白了小姐的为难！原来皇上竟不是不能生养，他竟然也可以有子嗣！这样一来，太子……
    “那小姐是……”秀姑极为惶遽，“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云蝶清深深叹一口气，面色依旧淡然，“不管他父亲是谁，总是我的骨肉，我又有什么权利不要他？我怎么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即使他日后真要杀掉青麟，我又怎么能像他一样杀自己的孩子？”
    “可……？”
    秀姑知小姐心内定十分痛苦矛盾！她怎么做都很为难，因为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不能顾了这个，放了那个！又该怎么办？
    “小姐，也许，你对皇上好些，他会放过太子的……就像上次你求他放过大将军一样，也许他至少会放过一次……”
    她能保住两个孩子吗？然事已至此，她也只得努力。也许，她可以用肚子里的孩子换取另一个孩子的活路。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是他的唯一骨血，她怎么能让他们的儿子再遭受杀身之祸？至少，她得努力一回，不求别的，只求让他平安长大就好……
    对于云蝶清主动的求和或示好之意，肃宗又惊又疑，只不敢相信。虽然那个人好几年也没有消息，她因为青麟而没有在他告诉她那个人已死而跟着去，他已是感激不尽了。
    然而，云蝶清的改变毕竟是令他心动的，至少，这次，她没有怨恨他，即使是表面。她或许可能是慢慢死了心，重新想起当初对自己许诺的，就此隐藏对那个人的情意，不再为此纠结，那么，就让他们这么平静地过下去——这已是他目前最美好的希望。他不敢去奢望其他，只要她在他身边，还能眼中有他，他已满足。
    端午即将到了，肃宗忙于节庆之事，又因她一直安然泰然，也便慢慢放了心。到了这一日，云蝶清说身体不适，他便让她留在宫中休息，只带着青麟去太庙一趟，随后就回来。
    虽然没一起出来，但她能主动提及不能陪着来这里，肃宗想想又觉得轻松开心。在太庙里，和青麟一起进香拜祭后，他独自跪在先皇先祖牌位前，暗自祈祷从此夫妇和顺，厮守到老。
    起驾回宫，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宫，他和她的家，他心头轻扬起一丝久违的欢愉。却见贴身内侍梁有福飞马来报：“皇后娘娘被掳！”
    震惊，惶恐，痛苦，追踪，寻找……一无头绪，失望焦虑，几天的忙乱过后，他渐渐清醒过来。原来，那些天她不过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心，里应外合，离开他！她竟是决意要离开他！而他却以为她在示好。
    可是，她竟然丢下青麟不管了吗？这不是她性格……
    几年来都是六公主宛平一力处理玉和勋的事，这回，她自然立即跑来请罪，并说一定要找回皇嫂，杀掉那“死”而复生的玉和勋！肃宗极为怀疑正是宛平在其中作梗，为他们制造相会机会，至少，只她有可能将玉和勋引进宫中！虽然尚未有证据把柄，只不许她再插手。
    如今，他再也不能留她在身边了！如今，他只有一个青麟了，他要牢牢地把握在身边，或许，她还会再回来吧！
    再次见到玉和勋，云蝶清几乎以为自己也已死了！真是恍若隔世。日复一日的分离，毫无希望的等待，依旧隔不断刻骨的相思。
    玉和勋很抱歉没能带出儿子，只怕以后更难。
    “就让青麟留在他身边吧……”云蝶清想到前一段日子，她略略示好，他那小心翼翼的惊喜，不信和期望，她不是看不出。这回，他或许跟她一样，根本想不到她竟突然就离开了！那么，青麟在他身边，或许会好些。她没能给他想要的情意，“他对青麟真的很好……你也不用再去冒险。”
    玉和勋流落江湖很久，此时已不再是那个行事极端的人了，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肃宗又一直专宠于她，她为了儿子……何况，她与自己重逢，眼里的惊喜和情意，他不会再去怀疑；纵然她不得不虚与委蛇，他也无法再去责怨她。她和他是一样的人，没喜欢别人，就不会喜欢；一旦动情，就会坚守自己的心。
    “好……”
    他也知道肃宗对那孩子视若亲生，普天之下，几乎无人怀疑；而且，他也听说，肃宗是当那孩子作皇后娘娘来安慰……他更知道肃宗的本质，虽对朝臣残暴，却也并非枉杀无辜。
    将云蝶清拥在怀里，他低头。云蝶清却轻轻让了让，微蹙眉头，“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满足了……只是，日后……”
    “蝶清，日后我们自然永远在一起，你不用担心。”
    云蝶清只是摇头，“他防卫那么紧，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轻易逃脱？帮你的人必非一般人，定也有皇上所信任之人，连我一点消息也不知……或许那人还别有阴谋企图。你既不愿因我们而生变故，或许，还是我去把青麟换回来，让你们父子团聚，不再流离漂泊……”
    “你说什么！”玉和勋变了脸色，“你怎么可以这样想？难道你不愿和我在一起？我怎么能让你再回到那个牢笼！你若是担心青麟，我拼死也要再去救他出来！”
    “不是的。”云蝶清忙摇头。虽是为难，还是抚着自己腹部，“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或许，可以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玉和勋愣了半晌，原来……可是，他们费尽艰辛，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不可以回去，回去了就不可能再出来了。现在再难，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又咬咬牙，“既然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我也会当他是亲生骨肉……”
    “你……”
    云蝶清滚下泪来，眼前晃过肃宗带着青麟的寂寞身影，长叹一声。各归各自，当然很好，却也很难。然而，这或许也可能是个女孩，但……他们又怎么能让帝王家的骨肉流落在外？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知实难两全。
    这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大雪纷飞，云蝶清难产，生下一个女儿。随后，六公主宛平的人追踪而至，她受到惊吓，又因一直颠沛奔波，只来得及为女取名玉萦雪，让玉和勋送女到一平常人家抚养，但愿她能一生平安……就在玉和勋怀中香消玉殒。玉和勋回天无力，送女到天南庄南潜肃大侠府上，托付给他们，欲待为云蝶清报仇，却在临别再见她尸身时，也一恸而绝。
    京城，不明真相、绝了希望而无法再遮掩的肃宗终于下诏，称皇后病重，一夕薨逝。他悲悼不已，也重病缠身，辍朝一月。皇后葬仪，万民同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