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十字的秘密

再度张开眼时，手掌已恢复白皙清洁，白袍也乾乾净净的，一点血迹的影子也没有。抬眼望去，自己正杵在昏暗的医院走廊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抬起脚正欲往前走，蓝夕凛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单手撑在长廊旁的栏杆上，蓝夕凛原本以为扶著栏杆休息一会就会好了，没想到晕眩感越来越严重，周遭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坚硬的栏杆变得飘忽不定，根本握不住。
  朦胧之中，幻觉又回来了。
  黑漆漆的……一堆人影围了过来……是谁？
  「为什麽……要杀我……」女人缠住我的脚，她很漂亮，但痛苦的脸满是泪痕。
  「……我还有孩子啊……」男人神色哀戚的锁住我的双手。
  「我想活下去……求求你……」少女跪在我胸前，流著泪揪住我的衣领。
  「……你毁了我们全家……我会复仇的……」少年勒住我的脖子，忿恨的怒视我的双眼。
  他们的背後，还有更多更多的黑影朝我围过来。他们的脸上都带著哀戚和痛苦，胸前也都有个灼烧的弹痕。
  这些脸我全都记得，没有一刻忘掉过。他们死了……全都死了……早就死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全都是被我杀掉的……被我杀死的亡灵。来找我复仇的吗……
  「对不起，医生。你是个好人，我是该死的坏人，我不能拉著你跟我一起死。」这是……吴玄钧的脸。
  用力捉住吴玄钧的手，但他轻而易举的挣开了。眼睁睁的看著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说我是好人？
  他宁可自己摔下去也不要拉我下去……要是他知道我背负一身血债，他还会这麽做吗？
  如果杀了三个人的他该死，那麽杀了无数人的我，不就该到地狱走过好几回？
  我才是更该死的人。
  黑影越来越多了，把我围得密不透风……挣扎做什麽？我可没有挣扎的资格。
  索性闭上眼睛。
  「蓝夕凛……」
  谁啊？
  「蓝夕凛！」
  谁在叫我？叫也没有用，我是注定要被这些黑影拖进地狱里的。
  「蓝夕凛！」
  叫声越来越清晰，好像有人在摇我……微启眼帘，一个模模糊糊的脸庞就在眼前。用力眯了眯眼，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楚。
  是那个烦人的ＲＩＸ……他怎麽会在这里？
  「蓝夕凛，你是白痴吗……你存心找死啊……」
  努力得想睁开眼睛给他狠狠得骂回去，但力不从心，头也越来越重，无法思考那家伙怎会突然出现。
  黑影还是围在旁边，把我压得死死的。
  呼吸好困难……
  放弃挣扎，再度闭上双眼。
  碎十字的秘密20
  外面天色已经很黑了，值班室有些昏暗，叶灵按下书桌前方台灯的电灯开关，白色的灯管将这个不算大的空间添上了微微的光线。
  蓝夕凛正躺在值班室的下铺，也就是叶灵的床上。
  几个小时前，在墙角边被叶灵拽住，劝说一番後，蓝夕凛仍死不去休息，又冲进急诊室忙东忙西，叶灵也不想管，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但蓝夕凛忙完後，从急诊室出来，脚步却有点虚浮，走路微晃。
  叶灵不放心，远远跟在他後头。不意外的发现蓝夕凛晕倒在走廊边，全身冰冷，怎麽叫都叫不醒。
  背著他回到值班室，扔到床上，随後跟来的锺以霖帮蓝夕凛检查了一下，结果没有大碍，只是过度疲劳。
  本来紧张兮兮的锺以霖看见蓝夕凛没事後，高兴的拉著他转了好几个圈，但叶灵讨厌这种没来由的碰触，又被转得很头晕，所以当锺以霖看到叶灵死皱眉头的恐怖表晴後，很识相的在十秒内放开了手。看来他也很清楚，这个叶灵跟蓝主任一样，不好惹。
  叶灵现在正坐在值班室的书桌前，整理一些比较不重要的卧底资料。重要资料都在院长提供的工作室，全存在电脑里。
  卧底的工作，到今天还是没什麽进展。在叶灵调查的这段期间，他觉得这间日开医院可说是很清白，似乎并没有被毒品ＤＩＡＭＯＮ浸染的痕迹，除了蓝夕凛叫他查的那个人……吴玄钧。
  拉回有漂离而混乱的思绪，叶灵觉得撑著头的右手有点酸。他站起来，甩了甩酸痛的手。
  他瞥了床上的蓝夕凛一眼，料想他几乎四天没睡，又突然晕倒在走廊边，大概会睡上一天吧。
  但是叶灵料错了，蓝夕凛在下一刻就睁开了双眼。
  眨了眨眼，蓝夕凛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值班室。微微偏头转移视线，正好对上坐在桌前叶灵的双眼。
  「醒了？这麽快！」
  「你刚刚是不是骂我白痴？」
  「……没。」叶灵摊了摊手，一脸装出来的无辜样。他以为昏迷中的蓝夕凛听不到的，才多骂了他几遍白痴，想消消心头之恨，没想到还是被听到了。
  「……算了。你怎麽会在那里？」看来果真是叶灵把自己送回来的。蓝夕凛一向喜欢走医院没人的小路乱绕，他可不觉得昏倒在那麽偏僻的地方还有人找得到。
  「从你离开急诊室，我就跟在你後面。」
  「你可真是无聊到了极点……」
  叶灵哼了一声，看看蓝夕凛稍稍恢复了精神和体力，便开口道：「我有话要问你。」
  「我可没有话要跟你说。」蓝夕凛从床上坐了起来，拨了拨有些散乱的黑发。
  「是关於吴玄钧的事。」
  「我不认识他。」蓝夕凛坐到床边，寻找自己的拖鞋。
  叶灵被蓝夕凛事不关己的态度激起了怒火。他走向蓝夕凛，然後用力抓住他的领口，把蓝夕凛从床上提了起来：「你这家伙……你难道要让吴玄钧白白的就这样死吗？」
  「他要死是他家的事，跟我有什麽关系？」蓝夕凛冷冷的直视叶灵愤怒的目光。
  叶灵再也忍不住了，心中的愤怒一下子全爆了开来。本来想控制自己，但左手已早一步挥出去，一拳砸在蓝夕凛的右颊上。
  蓝夕凛不避也不闪，硬生生的用右颊接下叶灵力道不轻的左拳。但他忘了，自己脸上还带著那副遮掩眸色的眼镜。
  「啪！」眼镜落地。闪著寒光的冰蓝眸子，毫无遮蔽的完全显露。
  深邃白皙的面孔和纯蓝的眼珠映入眼帘，叶灵惊讶得一愣，不知该做什麽反应。
  「你的……眼珠……」
  不等他发愣完毕，耳边已传来蓝夕凛愤怒的低吼：
  「可恶！我的眼镜……你这家伙……」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蓝夕凛挥出右手，想还一拳给叶灵，但他忽然意识到要隐藏自己原本的实力，拳头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叶灵接受过各种训练，蓝夕凛慢下来的拳头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麽。
  只见叶灵用手接住蓝夕凛的拳头，把他整只右手扭转至背後，从他背後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蓝夕凛顿时败下阵来。正当叶灵认为自己占上锋时，一个东西飞快的朝他的脸飞过来。因为发生得太突然，叶灵来不及用手遮挡，也避不开，那东西很狠的砸上他的左脸。
  那东西非常的硬。那硬度加上力道，让叶灵痛的放开了蓝夕凛，用双手紧捂住左脸：「痛……」
  定眼一看，那东西竟然是蓝夕凛脚上的那只拖鞋！
  蓝夕凛竟然就著被压制的姿势，把拖鞋准确的踢飞至叶灵脸上。
  叶灵痛得弯下腰，用右手撑在床上，左手捂著发疼的左脸。
  蓝夕凛起身，拾起自己的拖鞋穿回脚上。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嘴角被叶灵那拳打得肿起来，鲜血源源不绝流了下来，但蓝夕凛毫不在意的用白袍袖口抹去血迹，然後将眼镜戴回脸上。
  做完这些动作，蓝夕凛走向值班室的门，抬脚正要往下踹。
  「蓝夕凛！你等等，先听我说。」虽然左脸痛得半死，叶灵还是出声叫住即将离开的人。
  蓝夕凛停止踹门的动作，放下了右脚。
  「不是你的错。」
  「你在说什麽，我听不懂。」蓝夕凛背对著叶灵。
  「吴玄钧的死，不是你的错。」
  这一次，蓝夕凛没有回话。他背对叶灵，沉默著。
  半晌，蓝夕凛终於开口：「你懂什麽？」
  「我没说我懂！」左脸的疼痛慢慢的在消退，叶灵放下了捂著脸的手。
  「不懂就闭嘴！」蓝夕凛的声音大了起来，冷调的嗓音夹杂了压抑和恼怒。
  叶灵也火了，猛一抬手，「砰」的一拳敲在床边的书桌上：「我想说什麽是我的自由，你没资格叫我闭嘴！你给我仔细听著，蓝夕凛……」
  叶灵根本不给蓝夕凛回话的机会，喘了口气紧接著说：「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吴玄钧。对他来说，在自己生命的尽头救了一个医生是救赎和悔过，你不必因为觉得对不起吴玄钧而把自己埋进工作堆里，或是像玩躲避球似的避开有关吴玄钧的问题，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吴玄钧为了让蓝夕凛活下来，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叶灵无法判断这是对是错。但一个死刑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如此舍身为人，叶灵无法想像吴玄钧在面对那一刻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是股起了多大的勇气。就这一点来说，叶灵打从心底尊敬吴玄钧。
  同样的，叶灵也无法想像全心全意要救吴玄钧的蓝夕凛，在吴玄钧自己放手的那一刻，是以怎样的心情眼睁睁看著吴玄钧坠落的。自己因为晚到而使吴玄钧丧失生命，叶灵已经非常自责了，然而让吴玄钧的生命亲手由自己掌中滑落的蓝夕凛，他内心的自责肯定比叶灵多上了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