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在上,妖徒有礼

45 蚀骨柔


        “玉雅。”琉璃塔外有人轻击琉璃。
    君棠看到玉雅摇摇晃晃地走到琉璃塔的另外一边,盘古斧伤的不止是她的脸,还有她的四肢。巨大的冲击力下,玉雅四肢尚在已是不易,从今往后,只怕她会手脚都会严重变形。
    “仙师若是体恤玉雅,便不要看玉雅此时模样……”
    那已经无法张开的爪子变得畸形,就算是白鸦,她也已然是最丑的白鸦。她如何能以此时的面目见他。
    “小雅……为师一定能救你出来,你再忍忍。”
    “皮休上仙已经为了你的事情上天帝跟前求情,其余九位仙师也共同书写了求情表与天帝,你定不会有事的。”
    “仙师……”想起那枉死的月歌儿,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从前总想着有一天要带着月歌儿去看看灵台山的幻月湖,她生前爱干净,我总要让她干干净净得去……她陪了我两世……她是为了我才苟且偷生到今日的……”
    “若是三哥来了没能看到我,仙师记得帮我跟三哥说,带着月歌儿回灵台山。玉雅只怕此生再也没办法带她走了。”
    那一些话,像是预见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未来,一句句都是临终遗言。
    “月歌儿,她从前一直都叫月歌儿,她是兔耳精灵族的公主,我怎么能到今天才想起她呢……她是那兔耳精灵族最圣洁的公主,我却让她带着一身骂名走了……”
    此生此世,我如何还得起你这份情?
    ******
    天兵天将降临在她面前时,那日的晚霞尤其美好,连绵一片的红锦。玉雅透过琉璃塔看天边的霞,七彩炫目连绵不绝,耀眼夺目地让人难忘。
    她被天兵天将掺着出来时,最后望一眼天空。如十万年前那般残红如血,带着股不详的气息。
    “玉雅,你身上魔气太重,又伤了重华帝君,更是毁了方寸山的九门天机锁意图放出炎魔。皮休与我求过情,你平日为人谨慎,更有九位仙师保你不会做下那等做错。可你却是真真切切,当场人赃并获。大错已成,此刻我罚你,你认是不认?”
    宝座上宝相专严的天帝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笑了。
    “认是如何?不认又如何?不论玉雅做没做过什么,不论玉雅是否出自自愿,玉雅的罪名已定。今日玉雅只想问天帝一句。”
    她傲然地抬起头来,此刻依然恢复了人身。大约天帝也认为一群人看着一只白鸦有些可笑,挥了挥手恩准她恢复了人身。可那一分两半的玉容此刻森冷地吓人,带着毅然决然的咄咄逼人。
    “玉雅究竟错在何处?”
    “佛语有言,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既然一切已是天定,那玉雅所作所为也是随着定数而走。玉雅的出身并非自己所选,今日的所作所为亦非自己所愿,这些皆是老天爷戏弄玉雅的。那错的究竟是玉雅,还是天数?”
    庭中的她仰天长啸,损毁的笑容越发令人怖惧,笑声挺后,她挺直了背直面天帝,字字句句重复道:“但求天帝解惑!”
    天帝口一窒,“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还死不悔改!私放炎魔意图挑起仙魔两边大战已经是死罪一条,你还用那魅香祸害同门,险些让同门受辱,其心可诛!这是其二。其三,以魔道禁物伤及帝君。你对同门不仁不义,与魔道为伍对仙界不忠,犯下大错愧对仙师教诲是为不孝,种种罪名,你认是不认!”
    “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认!”玉雅哈哈大笑,倏然想起十万年前,也是在这个位置,玉帝对于白冥启的批判,似乎也是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天帝拍案而起,“今日不认你也得认!罚你受九十九道天雷火,若你能从天雷台上下来,再与我来谈谈这天数论论这因果!”
    九十九道天雷火,普通神仙飞升也不过是承受九道,能存活方才能正式位列仙班。那时君棠成仙,也是靠着羽灵的帮助方才度过,九道天雷过后,全身如焦炭一般。仅存了一口气,足足修养了几百年才好。
    如今却让普普通通的一只小妖承受九十九道。这天帝分明就是想让她死地连渣都不能剩下。她却哪里能知道,此刻的她让玉帝想起了自己十万年前一手酿下的错。
    那个少年,本不应有那么大的罪名,只因为他偏袒重华,为着重华那点暗恋羽灵的心,方才下了重手。那场仙魔大战,是他在位之后最大的耻辱,时至今日,他还能听到众仙背后诟病他当日的不公。
    不公又如何,他是上天入地的主宰。只要毁了白冥启在人间的最后一点牵扯——他看着玉雅手腕上的火烈之魂胎记,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没错,毁了她,白冥启便再也不能复活。
    “天帝三思。”一个男声打断他。“玉雅乃君棠的徒弟,徒弟有错,师傅自当不能免责。九十九道天雷火别说一般仙人,就是法力极高的仙人也会化为灰烬。”
    “玉雅本就是方寸山人,便由方寸山来惩处吧!”君棠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哦?那我倒是想知道,当初的‘战神’,视魔道为眼中钉的君棠,是如何做到公正不阿的。”天帝淡淡笑道。
    此前一直淡然处之的玉雅乍然抬起头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与不解,“仙师……”
    君棠一步步地靠近玉雅,明明早就料想到目前的境地,心思却慌了。
    “玉雅,你酿成大错,为师只能废去你一身修为。你的魔性早就深入骨中,今日,为师便替了剃去全身骨……”
    “君棠,你是不是疯了!”紫珩拦着他,却在接触到他悲痛的眼神时渐渐后退。
    “不……”一声悲凉的喊叫响彻宙宇,玉雅眼睁睁看着君棠靠近,快如闪电的扇尖划破她的肉,生生切进她的肉里,扇尖一挑,肩胛骨飞体而出。
    ……初相见时,他一袭白衣飘飘,手执一柄折扇,轻轻摇动。嘴边却是噙着一丝笑意,远远看去,温雅似玉。
    “我来接你上山。”他缓缓走来,似是从仙境走出……
    扇间再挑,卸去她的腿骨,她的身体一歪,从袖中掉落刀工拙劣的白玉双鱼扇坠儿……
    “……这玉是三哥从蓬莱岛带回来送我的极品羊脂玉,如今我刻了这双鱼,希望仙师收下,当是玉雅的谢礼。”
    那时的她怯生生的举着那丑丑的白玉双鱼扇坠儿,生怕他拒绝,眼里有的是敬畏,而非如今这般的恨……
    他手一抖,玉雅,我这是为救你,你别恨我,可知道,我也心疼。若是可以,我宁愿刀刀都是落在我身上?逆天改命,唯有此种方法啊……
    手起扇落,血溅扇面,桃花诡异的红。从前这扇子上只有敌人的血,如今却沾满了她的……
    桃花折血扇与主人心意相通,微微颤动着,似乎实在告诉他,够了,真的够了,请别再继续,他闭上眼,只希望自己的手快点,再快点,这样,她的苦便能少受一些。
    “置之死地而后生……”玄武的话犹在耳畔,他咬了咬牙,再次下手。
    天上残阳如血,哪及这遍地流红?
    “够了,真的够了……”当君棠落下第四十九刀,出言阻止的人是羽琅。
    羽琅看着地上因为无骨支撑瘫成一团微微颤抖的人,每一刀的惨叫声响彻在天庭,“削骨再造”这四个想起来就让人痛不欲身的字眼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实现。
    “够了。如今这样,她再也做不了任何事情了。君棠,再下去,她会死的……”
    从始至终,玉雅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君棠,一刀刀落下时,她痛不欲生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她十万年前为友,十万年后为师为夫的人。
    当羽琅终于忍不住阻止他时,竟然听到玉雅低沉的笑声。
    浑身无骨,浸渍在血中的玉雅此刻竟然还能清醒地朝着他叫道:“仙师……”
    那一幕,永久地存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没了人形的姑娘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气力,冷冷的眼神落在君棠身,用尽全部的力气喊出最后一句责问。
    “仙师可否告诉玉雅,玉雅究竟错在何处?”
    最后一下扇光入骨,舞出满空飞红的血。玉雅就此昏死过去。
    没有人看到,君棠握着桃花折血扇的手因为用力过度,那扇柄切入肉里,君棠的血混着玉雅的,一点一点落在地面……
    那年紫云镇上。红酥手,烟罗袖,足踏凌波。
    你一身红衣,从头至尾,我虽看不到你的正面,可你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都灌注了万千风情,远远望去,那独独背对众人的身影如此孤傲,脚下那靡靡红毯更似化作了五彩祥云,托起一朵绝世红莲。
    如今,再也见不到你遗世独立的舞蹈,再也听不到你指尖的曼妙琴音。
    可至少你还活着。
    从今往后,我愿做你的腿,做你的手。
    玉雅,我虽不曾告诉你,可你能不能明白我的苦,我的痛?
    但求你,别恨我。
    扇落,转身,君棠低低的哑笑竟让人徒生惊恐,他仰头看向天帝,最终说一句:“君棠治徒不严,愿自去天雷台领那九道天雷。”
    我只愿让你知道,你痛时,我亦陪着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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