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四方

抬手遮住阳光，我眯着眼看着身旁“哈哈”吐着舌头的旺财。而师兄……也离开我们九年了……
  我笑了笑，对旺财道：“爹说过今天会给你买好吃的，你就高兴吧。”
  “哟，阿花啊！刚从河边回来啊？”一声呼唤从身侧传来，我抬头，那人有礼貌的笑道：“是啊，李婶。您也刚洗衣服回来呐？”
  “不是，我这是刚要过去。”村里的李婶抱着木盆笑道。她眼睛骨碌打量着下我，说：“阿花，你今年也有十七了罢？”
  “是啊。”
  “许了人家没有？”李婶笑问。
  “还没呢。”
  “唉哟，怎么十七了还没许人家？我家那闺女你这年纪都下了娃儿了！是不是有意中人呢？跟婶说说，婶给你做媒！”她们这些三姑六婆，净对这种事情上心。
  我笑笑，道：“不必了李婶，我现在还没有嫁人的意思，我想要再照顾我爹几年。”说完，便招呼旺财快步离开。
  “钟道长也不管管，唉，再过几年，这么大个闺女村里还有谁肯要啊……”李婶的声音隐约传来。我低下头，看到旺财睁大眼看我，我笑道：“放心，我们约好的，要陪着爹一辈子。”
  “汪、汪……”
  吃完晚饭后，我拉过爹在床上坐下，倒了热水帮他洗脚。洗着洗着，他突然感慨道：“阿花，你今年也有十七了罢？”
  我顿了顿，抬起头看他：“我知道爹想说什么，爹是想劝阿花嫁人么？”
  他点头：“这是必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嫁了，爹怎么办？”我摇摇头。
  “阿花！”爹的语气重了起来，“爹已经老了，不剩多少日子了。你这样的年纪，若是心中有喜欢的人，就同我说，我会为你操办一切，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顿了顿，他叹道：“不是爹逼你，你不嫁人，我死也不能瞑目。”
  “爹！”我生气的看着他，“您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不要在我面前说死不死的！您明明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呢！”
  爹叹了一气：“我的心，你又何尝懂呢？”
  我低头闷闷的洗着他的脚：“如果那人能像爹这么好，我就嫁。”
  “我有什么好的？”爹失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又丑又穷酸，不会挣钱，曾辜负过很多人的期望，像我这样，有什么好的？”
  我道：“谁说爹不好？爹样样都好！外面那些男人朝思暮想三妻四妾，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嫁给那种人只能活受罪。但爹就不同了，爹重感情又专一。若是给我娶个娘，一定将娘疼得跟宝贝似的。”
  “你这张嘴啊！”爹无奈的摇摇头，“尽会说些歪理。”
  “歪理也是理啊！”我吐吐舌头，调皮的说，“嫁人当嫁钟奎！是吧旺财？”我扭头看着趴在一边的旺财。旺财抬头朝师傅叫了一声，算是作答。
  “你呀你呀……”爹连连摇头。我抓过汗巾擦干净爹的脚，笑说：“所以爹你就别劝我了，缘分该来的时候会来的。”
  爹怅然道：“罢了，我横竖都说不过你，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我笑笑，用手指戳了戳一旁的旺财，忽而听得师傅道：“要清明了……”
  我怔了怔。
  “坟上的杂草也该除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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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那日，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从窗外看去雾茫茫一片，连带着人的心里也茫然起来。我感叹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话说得不假。”
  “的确是好诗。在哪儿学到的？”爹站在我身后问道。我回过头笑说：“我那么聪明，当然是自己写的。”
  爹弯腰摸摸旺财：“你说是旺财写的，我倒还信。”旺财得意的冲我叫了两声。
  我佯装生气的瞪着它：“你得意什么！小心我把你锁起来，不让你去见你的红颜知己！”旺财听了，立刻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雨停了，咱们走吧。”爹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转身抬起竹篓，走了出去。我提着一坛酒跟在了爹的后面。
  我跟师傅一路无话的在山中走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师兄的坟包。
  师兄的尸骨我们是无法找到了，只能烧了他生前穿过的衣服，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虽说路程不算长，一日就可来回，可我和爹都很有默契的只在清明这天来看他。
  师兄的坟上爬满了杂草，我和爹弯腰一点一点的帮他除干净，然后点上香，烧了纸钱，摆上酒坐在坟前陪伴师兄。
  “你师兄若还活着，也该娶媳妇了。”爹道。
  “是啊，旺财都不知道生了多少窝小狗了……师兄若还活着，也可以做爹了。爹，你说要是师兄生了孩子，该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呢？”我靠在师傅身上问道。
  爹的面容似乎有些触动，他望着远方，目光有些痴迷：“名字……”
  “如果生的是男孩子，我希望师兄叫他健儿，一辈子健健康康。如果是女孩，那就叫钟怜，怜儿……”我自顾自笑着说。
  爹突然说：“这儿风水真的不错，阿花，我死了以后，你就把我也葬在这儿吧。旺财一个人太孤单了。”
  “好。”我应道，“我死了，也要葬在这。咱们三人死了也不分开。”
  爹没有说话，然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爹大概是忆起过往的快乐日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温柔。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爹突然道：“回去吧。”
  我笑笑摇摇头，拍了拍一旁的酒坛，“您先回吧，这次我想再多陪陪师兄，和他喝会儿酒。”爹摸摸我的头，起身先走了。
  看着师傅苍老的背影，我叹了叹气。爹应该很害怕来看师兄吧？每一次他都只是坐一会儿便要回去了。其实我能了解他的心情，对于师兄的死，爹一直都很自责，他刚才怕是又想到不好的回忆了。
  我笑笑，打开酒坛，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我对着墓前摆给师兄的酒碗敲了敲，道：“师兄，阿花敬你，你可要干了哦！”说完仰头喝尽碗里的酒。辛辣的酒味立刻从喉咙里一直烧到胃里。
  “师兄，我和爹这么久不来看你，你怪不怪我们？”我对着墓碑含笑说道，“师兄，前不久我碰到村里的李婶，她竟想要给我做媒。真可笑，我的师兄都还没娶妻，我怎么可以先嫁人呢？对了，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约定好的话吗？我们说了要和你们永远在一起的。”
  我抱歉的道：“我竟然怀疑你忘了，好，我自愿罚酒三碗~”我给自己斟上酒，一碗接一碗的往嘴里灌。
  “这一年来爹学会了看病。村里的大伙若有什么病症都会来找爹，咱们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愁生计了。师兄，这些年你没能在爹的身边长大，真的很可惜。我真想让你看看爹被大伙敬仰的情景。抱歉，说到你的伤心处了，我再罚酒三碗……”
  我眯着眼灌着酒，眼睛酸酸涩涩的，可泪水怎么也掉不下来。
  “师兄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鬼呢？如果有，你怎么都不回来看我和爹呢？”我低头看了看摆放得整齐的酒碗和祭品，皱眉说道：“为什么你都不喝？只有我一个人在喝……你觉得这酒不好喝吗？啊……是了，我买到了掺水的高粱酒，你不喜欢喝，那我替你喝，可好？”
  我抓起地上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饮得太急，酒水顺着脸颊奔腾而下。
  “师兄，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共同的生日了呢。我们统共也就只度过一次生日，那次我竟然忘了给你唱生日歌，你可不要生气。我现在就给你唱作为赔罪，你可要好好学着，到了咱们生日那天，换你唱给我听。”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哑着嗓子唱着，“我嗓子哑了，唱不好听，你不要生气，我罚酒三碗……”
  又是三碗酒下肚，我倒了倒坛子，里头已经空了，我呵呵笑着，把坛子往旁边一扔。“和师兄一起喝酒真开心，师兄从来不会笑话我酒量差。”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响着，我侧耳认真的听，咧开嘴笑得畅快：“你竟敢笑话我，那我明年不来看你了。”树叶又是一阵沙沙的响，我道：“好了，开玩笑的，我怎会不来看你呢？师兄，我该回去了……真舍不得你。”
  风停了，树止了。我怅然的起身，轻抚墓碑道：“我走了。”
  说完便快步的离去，即使不舍，也不敢再回头。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便是醉的呼呼大睡，足足睡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梦到了师兄，梦到我们曾经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还有他为我焦急如焚的模样。梦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我的名字：阿花——阿花——阿花——
  那估计，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第二十四章 独活
  五月还属春季，本该是温润的天气，今日不知为何变得异常闷热。爹推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天，眉头紧紧皱起。他回头对我道：“今日气温较高，正适合晒衣。阿花，你将该洗的衣物都整理出来，到河边洗了吧。”
  “好。”我点头应承。
  爹回屋提起桃木剑，背起竹篓，道：“我去后山采药了。”
  我心头划过一丝疑惑，但也没细想，点头道：“您小心些。”
  爹冲我点点头，转身就要出门，就在这时，旺财突然跳起来咬住爹的衣摆，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