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第14章


过去作妓女和流氓时学会的脏话在她的喉管里轰鸣,倾泄而出。    
      他们想干什么还不清楚吗?……塞沙利跟他们说了,于是全家人就设计想拆散他们,想用狄沃娜的漂亮身段作诱饵引透他回乡下去。    
      “我可告诉你,如果你回去的话,我就写信给你那戴了绿帽子的叔叔……我警告你……啊该死!……”她一边说着一边恨恨地在床上缩作一团,双颊凹陷,两眼圆睁,就像一只恶兽准备扑向它的猎物。    
      葛辛记起来曾在拉卡德大街见过她的这种样子;但现在是冲着他来的,看着她仇恨地大声咆哮,他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痛打一顿,因为在这样的性爱关系中,一旦对情人的欣赏和尊重化为乌有时,兽性就要表现出来,就会在怒火或亲吻中突然变得粗暴起来。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于是逃出家门上班去,他一路走一路发火,痛责自己为什么堕进了这种生活。他总算是知道投入这样一个女人的怀抱有什么结果了!……真丑陋,真可怕!……他的妹妹们,他的母亲和婶婶,没一个人不被骂到。……怎么!难道他连回家看望家人们的权利也没有了么?他被关进了哪个苦役犯监狱?他们的恋爱经过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他仿佛又看见在那个舞会的晚上埃及女人缠着他的脖子,两只赤裸的玉臂搂得那么紧,怎样专制顽固地占着他,怎样使他与他的朋友和家庭隔离起来。现在他主意已定。当天晚上就走,无论如何,他要回城堡去。    
      他草草地处理完公务,向部里请了假,然后早早地回了家,他想着会有一场大闹,哪怕决裂也在所不惜。但芳妮一见到他就给他温柔的慰问,那因哭过而显得更柔媚的浮肿的双眼与两颊,几乎使他没有说出他的决心的力量。    
      “我今晚就要走了……”他僵硬地说。    
      ‘你是对的,亲爱的……回去看看你的母亲吧,特别是……”她温顺地挨近他,“原谅我的粗野吧,我太爱你了,爱得发疯……”    
      在那天剩下的时光中,她殷勤备至地为他收拾行装,像他们最初相识时那样温柔,她显得很懊悔,心里或者是想留住他,但她始终不曾向他说:“留下吧……”最后一刻,看见一切都准备就绪感得无望了,她在情人怀里蹭来蹭去,紧紧地拥抱他,试图在情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体味,想使他在路途中、在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里时时想着她,离别时她只吻着她轻声地重复同一句话:“告诉我,让,你并没有生我的气,对吗?……”    
      啊!多么令人陶醉啊,清晨在儿时的小房间中睁开双眼,心头还在被亲人们的拥抱与欢呼相迎温暖着,发现他过去一睁眼便要寻找的那根闪亮的横杆还在老地方,就在他那小床的蚊帐上,听着在栖架上孔雀啾啾鸣叫,水井上的辘轳吱嘎作响,羊群从棚里跑出来急促的足声,他拉开百叶窗,重又看见温暖可爱的阳光从窗叶间涌入房间,美妙的地平线上满山遍野的葡萄、柏树、橄榄树,还有闪亮的松树林,一直伸向罗讷河边,天空高旷清朗,尽管是早晨却没有一丝云彩,一夜来被西北风扫荡得清净的绿色天空,这风仍然在大山谷中活跃地狂吹着。    
      让想起在巴黎时在像他的爱情一样灰濛濛的天空下醒来的情景,两相对比,他觉得现在舒适而快乐。他走下楼去。白房子还在阳光下沉睡,百叶窗都像窗内睡着的人们的眼睛一样闭着;他很高兴有了片刻的寂静,可以恢复一下精神,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恢复了。    
      他在平台上走了几步,挑了花园里一条向上延伸的路信步走去,他们叫作花园的其实是一个松树和蕃石榴树组成的森林,里边有些被干松针铺得柔滑的小道。他那条跛腿的老狗米拉克从窝里跑出来悄悄地跟着他;过去在早晨他们常常一起这样散步!    
      葡萄园的入口处,围住园子的高大柏树低下它们尖尖的树梢,狗有些犹豫不前了;它知道那铺得很厚的沙——这是领事正试验着的新治虫法——对它衰老的爪子来说有多坚硬,平台的石阶也是一样。不过陪伴主人的乐趣使它战胜了恐惧;每遇障碍,它都要作痛苦的努力,发出害怕的尖叫,在岩石上踌躇不前,笨拙地横着走,就像是一只螃蟹。让没有看它,他完全被一种新的阿利坎特葡萄品种吸引住了,关于这个品种前一天晚上父亲曾跟他谈了许久。这种葡萄植株在平坦闪亮的沙地上长势似乎不错。可怜的人执拗的艰苦努力终于要得到回报了。当拉诺特、勒米塔以及所有南方著名的葡萄产区都陷入灭顶之灾时,城堡的葡萄园将获得新生!    
      突然,一顶小小的白帽子映入了他的眼帘,是狄沃娜,她总是家中第一个起床的人;她手里拿着把小小的截枝刀,看见有人来似乎扔掉了什么东西,她那平常很苍白的双颊忽然变得容光焕发:“是你吗,让?……你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呢……”她立刻又恢复了镇静,拥抱他:“你睡得好吗?”    
      “很好,婶婶,但你为什么害怕我父亲来呢?”    
      “为什么?……为什么?”     
      她拾起刚刚扔掉的葡萄根:    
      “领事告诉你了,说他这次肯定会成功,对吗……可是你看,哎!真糟糕……”    
      让看见有一小块发黄的霉斑长在那细枝上,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霉斑渐渐毁灭了一个又一个省;这是大自然的惩罚,在这明媚的早晨,在灿烂的阳光下,这个渺小的斑点,却是难以被毁灭的毁灭者。    
      “这不过是开始……三个月后整个葡萄园都会被毁灭,你父亲一定又要从头再来,因为这事关他的自尊心。又会有新的植株,新的治法,真到有一天……”    
      她没有说下去,只露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    
      “真的吗?事情真会那么糟吗?”    
      “哦!你是知道领事的脾气的……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像往常一样按月给我生活费;但我看他心事重重,他跑到阿维尼翁和奥朗基去,他是去借钱……”    
      “那塞沙利呢?他的浇灌法呢?”年轻人大为吃惊,问道。    
    
“败家子”,无赖,坏蛋普罗旺斯女人
      感谢上帝,那儿还不错。上次的收获后他们酿了五十桶土酒,今年翻了一倍。领事看见他成了功,于是也向弟弟投降了,所有那些平地上的葡萄园,以前已经任它荒芜了的,铺着残根枯干像墓地一样的,三个月来一直都用水来浇灌。    
      普罗旺斯女人对她的男人、她的败家子的成功感到骄傲,她从他们站着的高处指给让看那边大片大片的池塘,“亮闪闪的地方”,四周洒上了石灰,就像盐田一样。    
      “这些新种的葡萄苗木两年后就会结果;皮布莱特的也一样,那是你叔叔没告诉任何一个人悄悄买下的……到那时我们就会富裕起来……但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得尽力,都得牺牲。”    
      她怡然地谈论着牺牲,以一个早已习惯于奉献的女人的热情语气谈起这一切,以致于让也被这种思想激动着,也用同样的口吻回答她:    
      “我们应该牺牲,狄沃娜……”    
      当天他便写信给芳妮,告诉她他的父母不能再继续给他津贴了,他以后只能靠部里的薪水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同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是现在分手,这比他预想的等到三年或四年后他离开法国时再分手要早,不过他相信他的情人会理解他的苦衷,会怜悯他和他的艰难,并帮助他痛苦地履行这一义务。    
      这真是一种牺牲吗?结束这种在他看来羞耻可恨的生活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特别是在他回归家人中间,重新体验到那种纯洁健康的情感后他就更想分手了。他毫不勉强、毫无痛苦地写完信,对于他料想会收到的大发雷霆、满纸威胁和咒骂的回信,他指望身边善良的人们那高尚而忠实的温情,指望堪为楷模的骄傲刚毅的父亲,指望小圣女们天真的微笑,也指望那平静无垠的大地,高远的天空,湍急的河流能够帮助他;想到她的情欲,想到她的污言秽语,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从一场在沼泽地带的瘴气中传染上的疟疾中活了过来。    
      就像雷雨前的沉寂一样,五六天就这样过去了。每天早晚让都要到邮局去,却总是空着手回来,他感到十分烦躁。她在做什么? 她究竟决定怎样,但无论怎样,她为什么不回信?他老想着这件事。晚上城堡里的所有人都睡熟了,风声在长廊里呜呜吹着,只有塞沙利和他还在他的小房间聊天。    
      “她没准会亲自跑来的!……”叔叔说,想到此他更是焦急万分,他不得不在绝交信里放上了两张票据,一张一年期的、一张半年期的,连同利息一起算是偿还欠她的钱。可是,拿什么来支付票据呢?他该怎么向狄沃娜解释呢?……一想到这他就浑身哆嗦,让他的侄子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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