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第29章


看林人长叹了一口气:    
      “不太好……我到哪儿去都带着她,但也没有用……她什么都不吃,什么兴趣也没有。也许我们换地方住换得太迟了,她已经染上了那热病。她身子这样轻,夫人,您瞧,就像一片树叶……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像其他几个那样离我而去……上帝啊!……”    
      他嘴里咕叽着的那句“上帝啊”,就是他对残酷的官僚作风和文本主义的全部抗议;    
      “她在发抖,她好象很冷。”    
      “是高烧的缘故,夫人。”    
      “等一下,咱们想法给她暖一暖……”    
      她取下搭在手臂上的大头巾给小姑娘围上:“别客气,就让她裹着吧……等她将来出嫁时给她做盖头……”    
      父亲心酸地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又睡过去的孩子死人般苍白的小手,叫她谢谢夫人,然后又叹了一声“上帝啊!”便离去了,他的叹息声淹没在脚下树枝的咔嚓声中。    
      芳妮不再像刚才那样兴致勃勃了。她柔弱地紧依着他,一个女人不管是遇到忧伤还是快乐的事,都会把她拉到爱人身旁。让心里说:“多仁慈的女人啊!……”但这并没有动摇他的决心,相反使他更加坚定了,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那段斜坡路,他仿佛又看见了伊琳娜的身影,想起他就是在这儿与她相遇,见到了她灿烂的笑容,对她一见钟情,尽管那时他还不了解她内在的魅力和内心深处的聪慧温柔。他想不能再等了,今天是礼拜四……“好吧,必须这样……”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他把那儿作为自己开口的最后界限。    
      他突然停下脚步:    
      “咱们歇会儿吧?”    
      他们在一颗新放倒的长树干上坐下,这是一颗老橡树,被斧子砍断了树枝。这地方很暖和,被太阳的灰白色反光和晚开紫萝兰花的香味衬得很有生气。    
      “天气多好啊!……”她软软地靠着他的肩,想在他的脖子上吻一下。他的身体往后靠了靠,握住她的手。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冷漠起来,她吓坏了: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一个坏消息,亲爱的……你知道那个代替我去上任的埃杜安么……”他用一种嘶哑的声调吞吞吐吐地说,声调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但也更加坚定了他说出早已编造好的故事结局……埃杜安一上任就病倒了,于是他被任命去接替他……他觉得这样说更容易出口,不像真的那么残忍。她一直静静地听他把故事说完,没有打断他,脸色惨白,眼光发直。“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抽回了她的手。    
      “就在今天夜里……”他又补充道:“我打算回城堡呆一天,然后在马赛登船……”声音虚假而悲伤。    
      “够了,别再骗我了!”她叫道,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别撒谎了,你不会撒谎!……事实是,你要结婚了……你的家人一直在劝说你……他们很害怕我会留住你,会妨碍你去得伤寒或是黄热病……现在他们满意啦……一个更合你胃口的小姐,当然了……那个礼拜四我居然还亲手给你打领带!……我是真够笨的,嗯?”    
    
办公桌上的一张名片她发出痛苦的狂笑
      她发出痛苦的狂笑,笑得嘴唇扭曲,并露出她所骄傲的那可爱如珍珠样的牙齿缺了一颗,一定是最近才掉的,因为他以前没有发现;这张缺了一颗牙的青灰、干瘪、扭曲的脸使葛辛感到一种可怕的剧痛。    
      “听我说,”他抓住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好吧,是的,我要结婚了……我父亲非要我结婚不可,这你是知道的;不过反正我是要走的,你又何必这样呢?……”    
      她挣脱开来,还是不依不饶:    
      “你让我在树林里走了一英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是想如果她大喊大叫的话,至少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不,没门……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告诉你,我对像你这样的美男子烦透了……你尽管走好了,我决不拦着你……带着你的妻子滚到印度岛上去吧,你的小心肝,像你的家乡人们所说的一样……她一定是个纯洁的小东西……丑得像大猩猩一样,或者挺着个大肚子……因为你跟那些喜欢你的人一样笨。”    
      她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肆意污辱,直到最后再也不能唾到他脸上,“胆小鬼……骗子……胆小鬼……”仿佛挥舞拳头一样挑衅性地逼近他的脸。    
      这时又轮到让一句话不说了,他并不试图阻止她。他更愿意看见她这个样子,卑劣,下流,真正是勒格朗老爹的女儿;这样分手会让他觉得好受些。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吗?因为她突然住了口,倒在情人脚下,泣不成声,浑身颤抖,抽抽噎噎地请他宽恕:“对不起,原谅我吧……我爱你,我只有你……我的爱,我的生命,别这样……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他有些被她的眼泪所屈服了……这正是他害怕的……他的眼泪也涌到了眼眶,他仰起脸不让满眶的泪水流出,他极力想让她安静下来,但说来说去只有一句:“但是反正我是要走的呀……”    
      她爬起身来,叫道,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噢!你不会走的。我会对你说:等一等,让我再多爱你一天……你以为你会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爱你的人吗?……你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结婚……可是我,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到有一天我筋疲力尽时,我们自然会分手的。”    
      他想站起来,他有这个勇气,想告诉她说无论她怎样说都没用了。但是她跪在山谷凹处的泥泞中,拉着他不放,硬要他仍然坐下。她就这样跪在他的面前,跪在他的两腿之间,喘着粗气,火热的眼睛地盯着他,幼稚地亲吻他,用手掌抚摸他那冷漠的脸,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嘴里,试图重新点燃他们爱情的死灰,在他耳边喃喃着往日的甜蜜,那些浑身绵软醒来的早晨,那些尽情交颈叠股的礼拜日下午,她说还会给予他更多,要比这些更销魂千倍。她还知道许多其它的做爱方式,她会为他发明创新。    
      当她在他耳边这样低语的时候,她那被痛苦和惊恐笼罩的脸上,滚着大点的泪珠,后来她挣扎着梦魇般地大喊大叫:“噢!不会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不会离开我……”接着又是悲哭,哀号,呼救,好像看见他手里拿着刀子似的。    
      刽子手并不比死刑犯更坚强。如同她的爱抚一样,她的愤怒并不让他感到恐惧,可是对于她的绝望他浑身颤抖,她的哀号响彻树林,震颤着被惨淡的阳光染红的传播疟疾的静止的湖面……他料到了会有痛苦,但没有想到痛苦竟如此撕心裂肺。若不是新的爱情之光,他会忍不住伸出双手抱起她,对她说:“我留下,别哭了,我留下……”    
      他们俩就这样僵持了多长时间?……太阳只剩一缕红光了,在地平线上愈来愈狭窄;水池是灰黑色的,似乎它那有毒的蒸汽正在向对面的荒原、树林、山坡漫延。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看见她那苍白的脸以及仰对着他的嘴里不断放出悲声。过了不久,黑夜来临,她的哭声停止了。接着是不断地眼泪下落的声音,仿佛哗啦啦大雨倾盆后的绵绵细雨,下个没完。间或发出一声叹息“噢”,低沉,嘶哑,就像是她看见了一个赶去又来,赶去又来的可怕幻影似的。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行啦,动物断气了……一阵寒冷的北风吹起,摇动着树枝,带来了远处钟声正敲四下的回声。    
      “起来,走吧,别呆在这儿啦。”    
      他把她徐徐扶起,觉得她软绵绵的,像孩子一样听话,因伤心悲哀而抽搐着,似乎对这个刚才表现得如此坚决的男人既怕又敬。她走在他身边,跟着他的脚步,但怯生生的,不敢挽他的胳膊。如果有人看见他们这样踉踉跄跄闷闷不乐地走在地面有黄色反光照亮的小路上,人们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农家夫妇,在地里辛苦了一天,正精疲力尽地回家去。    
      快要走出树林时,他们看见奥斯科纳的房门开着,屋里的灯光照着两个男人沉默的身影:“是你吗,葛辛?”老赫特玛的声音,他同看林人一起向他们走来。不见他们回来,又听见林里有哭声,他们感到不安。奥斯科纳正要去取他的枪,去找他们……    
      “晚上好,先生,太太……小姑娘很喜欢她的头巾……我只好让她戴着头巾睡觉……”    
      这次施舍,是他们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们的手最后一次共同抚摸了那个垂死的小身体。    
      “再见,再见,奥斯科纳老爹。”他们三人匆匆地往回走。赫特玛对响彻树林的嚎叫声十分好奇。“那声音时高时低,好像一头被人割断了喉咙的野兽……难道你们没听见?……”    
      他们俩都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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