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

143 尸王谷游记11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调笑逗乐,先前凝重的气氛逐渐得到缓和,李安民挺感激他的,叶卫军不擅长耍贫嘴,从沉稳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故意装得油嘴滑舌无非是想让她放松心情,真是难为他了。
    面对可能危及生命的悬乎事,惴惴不安是难免,有了他的调剂,情绪上倒真没之前那么紧绷,李安民不由心生感动,危难时刻见真情,这就是值得依靠的好同志。
    峡谷里的天色黑的早,由于劫龙峡两山夹一线的地理环境,还没到黄昏,阳光就被斜倾的山壁遮挡住,谷底瞬时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
    李安民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眼前又出现了飞蚊影,照叶卫军的说法,人体内的阴阳属性会随时辰推移而转变,此刻也差不多到了阴阳交接的关键时分。
    叶卫军拿出一根浸过米浆的红绳,一端系在自己的左手上,另一端系在李安民的右手腕上,又递给她一个灯油盏,仔细叮嘱:“你要端好油盏,这是引路的冥火,绝对不能熄灭,呆会儿我会用铃声招出鬼魂,你跟着我慢慢走,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也不要说话。”
    李安民背脊发凉,眼前的废墟在眨眼间就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村落,她眼巴巴地看向叶卫军:“除了端油灯,我还要做什么?”
    叶卫军握住她的手:“相信我就行了。”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掌心还有些微微湿润,看来紧张的人不止她李安民一个。叶卫军点燃蜡烛和油灯,轻轻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铃,小声说,“走吧,注意别踩到草木灰”,说着牵起她进了村口。
    叶卫军的脚步放得非常缓慢,走一步摇一声铃,李安民紧跟着他的步伐挪动,吸进鼻子里的浓烈的桂花油香,吐出来的是冰冷的气息,阴湿感从脚底升起,寒气从头顶灌入,整个人像被冻进冰箱里似的,从里到外没有一丝热气。
    村子里的人跟前几天不同,个个像游魂似的在街道上来回游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冷漠麻木,弥漫着一股死气,说难听点,就像是一具具会走动的尸体。
    天色黑得很快,没多久,整个村落都被夜色吞没,村民们像接到指令似的陆续回家,黑暗中只有一盏油灯忽明忽暗,闪动着幽光,灯火的颜色不是寻常的外赤内青,而是蓝绿色的,显得格外阴冷,油盏上也感觉不出丝毫温暖。
    忽然,肩上一重,有什么人趴在她的背上,李安民的托灯盏的手一抖,灯火陡然变弱,她连忙扶稳,腐臭的气味从侧方传来,压在肩上的像是双爪子,就跟引灵术时抓住她脚踝的感觉一样。
    李安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人直挺挺地贴在背后,被她拖着往前走,每多走一步,肩上就越沉重一分,头上的压感就像是被人用下巴顶住,两颗头颅在肩头摇来晃去,晃动的幅度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到油腻的长发从额前和两肩垂落下来。
    怨鬼竟然不止一个?正在惊悚的时候,李安民突然觉得手肘一沉,油盏差点没端住,朝下往去,就见有只枯瘦的爪子正在拼命拉扯她的手臂,一个头颅从腰侧探到前面,这头是面朝下,长发披散在背后,散乱发丝中隐约可见后颈部位,两截颈椎骨竟然扎破了皮肉戳在外面。
    李安民胸口擂鼓,拼尽全身的力气才托住油盏,指尖被冰冷的盏底压得生疼。那个头颅毫无预示地猛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发出咔哒咔哒的骨裂声,颈部的皮肤被拉扯得撕裂变形,堆叠出一条条紧密的斜纹。
    丛密黏腻的长发朝两边散开,露出一张惨白发青的面孔,这张脸干瘪起皱,没有下巴,双眼几乎占了整张脸一半的大小,没有眼皮覆盖,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球凸在脸外不停转动。
    李安民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喉咙口,脚步一个踉跄,幸好有叶卫军在旁边拉着,否则这一跌下去就完了。她下意识回握住叶卫军的手,却觉得触感不太对劲,怎么黏答答的?她斜眼一瞟,不由惊恐地瞪大双眼。
    叶卫军的脸皮竟然成片的剥落,破损的外皮下是清晰可见的鲜红色肉束,上面还附着脓黄的粘液,这是怎么回事?手上像抓着一滩肉泥,不行……要吐了!
    李安民忍住反胃感,赶紧掉开视线,谁知道眼珠一转,正好对上一张青白的大脸,底下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眼前来了,隔着大约三步的距离面对着她,女鬼只有上半截身子,腰以下的部位全都没有了,断口血肉模糊,肠子从肚里垂下来,直拖到地上。她穿着旧式的花衬衫,下半截扣子没扣,露出被剖开的肚皮,一个婴儿的大头从剖口中伸出来,双眼和鼻子都糊成一片,只有一张裂到耳后的嘴巴大张着,发出凄厉的啼叫声。
    声音尖锐的几乎要穿透鼓膜,突然间脖子发紧,似乎被许多细丝死死勒住,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她求助地向旁边望去,却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在身侧晃动,每走一步就会滴滴答答地颠下许多肉末,握住她的那只手一节节的,像肉还没剔干净的骨头,李安民感觉指间填满了肉屑,抓着她的五根指骨不断收紧,那力道简直像是要把她的手捏碎。
    李安民的左手抖个不停,油盏的灯火剧烈的跳动起来,她脑中浑浑噩噩的,只凭着本能支撑着两脚,右手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惊慌,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真的是叶卫军吗?她到底是在跟谁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累……太累了,脚下像灌了千斤铁,缠在颈子上的细丝一根根嵌进了肉里,胸口透凉,像被挖去了心,不行……她实在走不动了。
    就在要停步的刹那,头顶上传来了叶卫军飘忽的声音:“还记得你在地窖里看到的场面吗?那座地窖……就是子孝村兴盛繁荣以及制造百岁寿老的秘密。”
    李安民心头微微一动,涣散的精神转瞬凝聚起来,由于他的声音夹在鬼嚎声中,想要听清楚就必须仔细分辨。
    “魏老头母亲的奇迹引起了村民的关注,不断有人把尸体带到普灵寺熬制尸油,最初也许只是为了治病,久而久之就生出了贪心,如果这样能赚钱的话,为什么要让寺庙捞油水,自己赚不是更好吗?”
    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尖细沙哑,像是个瘪嘴老太在说话。
    “之后,村里就把焚化死人的场所改造成了现在的地窖,他们通过挖坟、盗窃等各种手段获得孕妇的尸体,剖腹取子,割肉熬油,不需要的部分就直接扔进火坑里,不止是孕妇,年轻女人的尸体也行,因为女人属阴,民间有□□能延年补气的说法。”
    收尸熬油竟然是整个村落的集体行为?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也太骇人听闻了,李安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他说话上。
    “早年……获取尸体的途径较多,随着城市化发展和火葬的普遍化,尸体越来越难找,当然,子孝村出产的头油并不是每一罐都含有尸油,也有用来忽悠外人的普通货,为了推广宣传,必须有真正能祛除百病的灵药样品来取信于人……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他们深信活胎更有灵气,活着的女人更加滋补,于是,有了第一个祭品、第二个祭品……婆婆把长寿的欲望寄托在媳妇身上,男人用杀妻灭子来体现所谓的孝道,利欲熏心的人更是百无禁忌,他们把孕妇带到地窖里,取出胎儿,从孕妇身上割下需要熬油的部位,再把她们丢进火坑里,烧完之后用铁杵捣碎骨骸,方便再次焚尸,你看到的碎骨就是这么一层一层地积累下来,被埋葬在普灵寺的灵魂还有机会化为怨鬼,而那些被推下火坑的,早就在杀鬼阵下魂飞魄散了。”
    听完这些话,李安民垂头陷入了沉思,甚至没察觉手里的油盏被移走,就在想出神的时候,突然眼前红光一闪,半人多高的火焰腾地而起,她被惊退了两步,回过神来,发现人已经回到了村口,叶卫军依旧站在身旁,两只手牢牢地交握在一起,火苗顺着草木灰围成的圈子迅速向两边蔓延,很快就形成一束大火圈,子孝村又回归了废墟的真实面貌,透过火舌,李安民隐约看到村民被怨鬼缠身的虚幻景象,凄厉的哀嚎声还在耳边回响,先前所看到的恐怖景象又浮现在脑海中。
    她抬头看向叶卫军,脸好好的,也没有脱皮,“卫军哥,刚才……是怎么回事?”
    叶卫军长出了口气:“阴气容易带出人的负面感情,越是恐惧就越容易鬼迷心窍,如果不分散你的注意力,这条路,恐怕是走不完了。”
    李安民愣了下,伸手指向他:“原来你跟我讲那么多话是为了分散注意力?难道那些都是在骗人吗?”她还当真辛酸了一把。
    “事实依据和推理怎么能说是骗人?”叶卫军笑了笑,随即簇起眉心,“这地段很少发生大规模的山体滑坡,人要是走上畜生道,连老天也看不过去。”
    说着他托起李安民的手解下红绳,李安民一看,红斑消失了,再望向火圈里,喃喃低语:“这样就结束了吗”
    “还不算完,只是把你身上的怨气转移到村民身上,子孝村的人因死时大多无知觉,还残存生灵的阳气,够怨鬼缠一阵子的。”叶卫军冷笑一声。
    这笑容可真是够阴森的,李安民打了个寒噤,还有些不放心:“就不怕她们再出去害人?”
    “我布了五行法阵,短期内它们出不来,这峡谷地带阴气过盛,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极限,回去后我会请其他人来收拾摊子,你就不用操心了。”
    叶卫军弯腰回收家当,李安民发现他袖口下露出一小块鲜红,心头一跳,伸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捋,手臂上又多添了几处新伤痕,外皮破损渗血,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黏膜,这创口让李安民不禁联想到先前看到的肉酱人,她连忙甩了甩头,叉起腰问:“又是擦伤?卫军哥,你不要骗我,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偶尔也就罢了,哪有次次摔跤的,这回他俩可都一直牵着手呢。
    叶卫军把包拉链拉好,煞有介事地回答,“只是个人体质问题,你阴火旺,元气也盛,基本能够持衡,我则是体内阴气较重,相对,体外火焰比常人要高,但是表不惠里,处于阴湿地带易患溃疡,是阴气外噬的现象,过阵子就能恢复。”
    他说的轻巧,李安民听得愧疚死了,“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我看你这伤都没好转啊……”有药最好,记下药的牌子,回头去药房搜刮一打当作谢礼。
    叶卫军正在提包,听到她的话又把包放下来,端起双手,偏头盯着她一阵好瞧,随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唾液为什么能促进伤口愈合吗?除了具有止血杀菌的作用,还与内气有关,元气属阳,阳能止阴噬,上次我的话没说完,灵丹妙药现在就有,只要你用……”
    话没说完,李安民就呸呸,在他胳膊上吐了两口唾沫,双手搓热,把唾沫在伤口上抹匀,边抹边说:“这法子我晓得,以前隔壁家王婆婆就是这么给他小孙子治跌打损伤的,我奶奶说不卫生,不肯在我身上试,现在有科学根据了,看来是真灵验。”
    叶卫军嘴角很明显的抽了下,拉低袖子,把包挎上,横臂把李安民揽在身侧顺着来时路大步往外走。
    李安民还想回头再瞅一眼,叶卫军闷声说:“别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李安民听他口气不怎么好,连忙狗腿地表示关心:“卫军哥,你累了吧,等回去我给你捶背按摩,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后巷的兰州牛肉拉面不错。”
    叶卫军仰头望天,隔了半天才悠哉地提要求:“真有心,就请我去吃牛排吧,最近天天稀饭饺子也吃腻了。”
    李安民不说话了,脑子里被“肉价飞涨”这四大字塞得满满,别说她小气,对于出门在外的无产阶级来说——牛排=奢侈品。
    他们边说边走,没多久就出了峡谷,山内阴暗,山外却还夕阳绚烂,两人赶上最后一趟大巴,车子发动之后,李安民靠在叶卫军身上睡着了,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个梦,在梦里,王佳和黄丽娟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梧桐道上,金黄色的落叶飘飞在她们身后,虽然看不到正面,但是从背影来看,她们走得很惬意,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中。
    李安民没来得及参加黄丽娟的葬礼,稍后没多久就跟高涵直接去上坟,烧纸钱时,有个身穿现代唐装的中年大叔从旁路过,在黄丽娟的墓碑前逗留片刻,摇头说:“浪费浪费,上好的金元宝全喂给了孤魂野鬼,此墓无灵,早就投胎去喽。”
    李安民一听这话,转身想询问,那位大叔已然步履翩翩走出老远,只留下个苗条飘逸的背影,身后竟然还拖着条大辫子。
    高涵拉住李安民说:“这人怪里怪气的,别招惹他。”
    李安民对他的话却在意得要命,亲历过鬼缠身之后,什么灵魂、鬼神之类的论调她都照单全收,既然人死有魂,会投胎转世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有这么快吗?
    回家去找叶顾问咨询,顾问说极有可能,被怨鬼的煞气克死这属于非正常死亡,也就是说王佳和黄丽娟本来命不该绝,现代火葬太有效率,还阳基本上是没可能了,为了补偿阳寿,也许会提前让魂魄入轮回。
    这么听来地府的政策还真有人情味,不管是真是假,好歹有个心理上的安慰,李安民很感激叶卫军的体贴说法,越积越多的人情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估计以后也得赊账了。
    !!!
    叶卫军说请客只是逗李安民玩,他一个会挣钱的男子汉怎么能占学生妹的小便宜,于是牛排换成牛肉面,李安民掏腰包掏的也不心疼。
    别看地下隧道阴暗潮湿,两边店面摊点虽然破破烂烂的,有真材实料的可不少,老棍子牛肉面馆是附近学生和打工仔的最爱,叶卫军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特意叫掌厨师傅多加了两勺牛肉,还额外赠送一小碟新出锅的油渣。
    这家牛肉面馆除了肉料足口味好,还有个吸引顾客的地方,就是用猪板油和鸡油加辣椒籽熬出来辣子酱,香得没法形容,李安民好辣,这下可逮到宝了,不客气地兜底舀了一勺又一勺,吃得满嘴通红,辣得太过瘾了,辣椒籽越嚼越香,里面还掺和着芝麻粒。
    等她把面吃完,叶卫军突然说:“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猪油和鸡油也是尸油。”
    李安民顿了下,还是捧碗把汤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舔舔嘴打了个饱嗝,她从来都只把尸油当作人尸体油的简称,家畜家禽的尸体当作食物毫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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