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寒烟起

齐允的目光中了一抹哀痛，不好的预感让他心中忐忑。努力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一念之间的刹那，三道人影一齐朝那方向飞掠而去，最前面是齐允，苏墨寒和宇文浩紧随其后。
  “崇。”齐允准确无误地接住如断线风筝一般被甩出来的宁崇元，眼中的痛挥之不去。
  此时此刻的宁崇元，胸膛上血肉模糊，坑坑洼洼不知道是受到了怎样的伤害，齐允抬手去摸他心脏的部位，那里有一道贯穿了整个身体的痕迹，鲜血汩汩涌出，带走了他的生机。宁崇元呼吸微弱，闭着的眼几乎再也睁不开。
  “崇！”齐允抱着他大喊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和冷静，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他，怀中这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人。
  宁崇元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竟也缓缓睁开眼来，看到是他，明显流露出几分欣喜之色，他轻轻地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我在，我在！”齐允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还是会失败，为什么……我不怕，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不死，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夺来！”
  宁崇元动作很不明显地摇了摇头：“若有来世……我只要你……”
  “好、好，来世……来世……”齐允的泪更加止不住了，这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落泪，哭得像个孩子，“我真恨你，不让我陪在身边，如今我终于能陪在你身边，你却要丢下我了！宁崇元，你不会说过不会丢下我吗？”
  “对不起，允……我这一辈子，好多恨，只爱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谦……保他……不死……我会、我……”宁崇元说着说着，眼中最后一线生机彻底消逝，整个人没有任何依托地倒在齐允怀里。他的手中，七玄剑缓缓滑落，上面的淡淡荧光也随之消失，恢复了寻常模样。
  齐允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宁崇元，他的眼中寒风呼啸，吹熄了所有一切的希冀和支撑。
  那边玉然烟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的悲悯之情，她身上也满是血迹，但还可以安抚地看着苏墨寒和宇文浩。她说不出话，也无法动作，甚至握不住手里的两仪剑——那剑上的荧光依旧明亮。痛到极致，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玉然烟终于倒在苏墨寒怀里，昏睡过去。
  苏墨寒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她的鼻息，才刚松了一口气，就见面前的齐允抱着宁崇元站了起来。他背对他们，面对那些较迟赶来的七玄门手下，淡然却坚定地下令道：“把苏生拉出来，杀。”
  “是！”那手下原本因为宁崇元的死而变了脸色，此时再瞧见齐允这般镇定自若，慌乱的心也安稳了几分。七玄门所有人，加上齐允所率领的上万名将整个总殿团团包围的士兵，要杀三个人，胜算还是很大的。何况其中一个已经没有战斗力，还要靠别人保护。
  苏墨寒脸色一变，他猛地站起来，看着齐允：“你是一个好皇帝，现在宁崇元已死，七玄门也维持不下去，何必如此执着？带兵撤退，你还是大楚的楚贤帝！”
  “没了他，有了江山又如何？”齐允淡淡答道，“我要你们好好感受那种深爱之人死在面前的感觉。今日就算我死，也要尽可能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齐允……”苏墨寒拳头紧握，他抽出赤霄剑指着他，“那么，我也以命相赌，不会让你杀害我在乎的人！”
  齐允点点头：“试试看吧。我早已无畏生死，又害怕什么输赢呢？不怕输赢的人，才更有更能获得胜利。”
  不一会儿，领命而去的两人押着苏生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向齐允禀报道：“二玄主，苏生已带到。”
  苏墨寒抬眼看着苏生，他的发已是花白，身上伤痕累累，看样子是被七玄门监禁的这些日子受到了不少折磨。美人迟暮，英雄白头，这是何等的悲怆。他一身绝世武艺，却受尽这等屈辱，叫他怎么能不憔悴？苏墨寒只觉得心都要裂开了一般。
  “爹！”苏墨寒喉结滚动一下，他在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被情绪带着走。此时此刻，若是不冷静，没有别人能够拯救他们。
  “墨寒，别管我……快走！”苏生看着苏墨寒，一下子有了生机，或者应该说寄托，好像这句话他已经酝酿了好久，只等着他一出现，就要立即告诉他。
  苏墨寒摇摇头：“孩儿不孝，现在才来救您，今日便是孩儿死了，也决计不让爹再受苦！”
  “你这个倔脾气……”苏生也了解苏墨寒的秉性，他无奈的摇头头，“墨寒，听爹的，离开这里，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苏墨寒自然不能从命，他的剑泛着寒光，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生或死，一战便知。
  齐允将宁崇元放在一个手下的怀里，另一个手下立即递上了他的枪，他转过身来看着苏墨寒。
  “啊……”
  所有人也没想到，他挑枪而出，第一个刺穿了苏生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地面。苏生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没了呼吸。苏墨寒的眼里随之涌出肃杀的寒风，不等他说什么，或者苏生说什么，齐允已经提枪而来，直刺他的要害。苏墨寒也没什么别的可说，赤霄剑迎上，双眼通红，眼泪生生逼了回去，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落泪。
  当着他面杀了他爹，就为了让他恨他，就为了让他们彻底敌对起来，不可挽回。既然如此，那就分个胜负高下，那就了结掉这些恩恩怨怨吧！
  枪，银光四射，带着一个男人因为爱人逝去衍生的剧烈悲痛和仇恨；剑，寒光凛冽，带着一个男人因为父亲逝去衍生的剧烈痛苦和恨意。这是一场不得不分出胜负的大战，这是一次你死我活的争锋。
  但没有人想到，这场预想之中的大战很快就戛然而止，完全是因为一个突然飞窜而出的人挡在苏墨寒身前。就在齐允看到他的面容而瞬间惶恐地强迫自己收回招式已老的枪，这样的动作不但让他身形一滞，更顾不得旁边的危险，以至于就在下一刻——
  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付子谦满脸，他的眼前一片血色，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秦时剑刺在齐允胸前，宇文浩冷漠地看着齐允，剑又深入了几分，而后猛地抽出，也在刹那之间带走了他的性命。
  “齐允！”付子谦嗓子沙哑，他怔怔地看着倒在眼前的齐允，又看着他的目光不断游离，飘向那抱着宁崇元尸体的手下。
  那手下见齐允被杀，慌乱地丢下宁崇元就要跑，付子谦飞身而出接住宁崇元，随后，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发出的暗器，将那逃跑的手下秒杀。所有七玄门的人都不敢再动了，唯恐惹恼了付子谦，下场更惨。
  苏墨寒有些缓不过神来，他看着付子谦抱着宁崇元走到齐允面前、让他们平躺在一起，有些不明白这情况到底是怎么了。
  “齐允，我对不起你……”付子谦怔怔地看着齐允，他眼中明亮的泪水摇摇欲坠，片刻之间，就落了宁崇元满脸。付子谦的脸上不在往下滴血，那是齐允的血。他想阻止齐允与苏墨寒的打斗，他想说，放他们离开，就这样罢了。但他没有想过，齐允就因此而死了。
  “你对不起的，是你哥哥……”齐允一直偏头看着宁崇元，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转移，好像在他世界里，唯有眼前这个男人，有价值。
  付子谦迷茫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放你回来，我真是大错特错，你哥哥也大错特错，他不怪我，也不怪你。”齐允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去想要**宁崇元的脸。
  付子谦知道他的意思，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宁崇元脸上，开始放声大哭：“齐允！你们要做的事情，我都不懂，我都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就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盗鬼，偶尔去你家里偷偷东西，在江湖中闲逛。我什么也不想要，我连报仇都不想，我只想珍惜我现在所拥有的人。我害怕的就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他已经死了，我不想你再死！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可是我错了吗，我害死了你，我到底怎么办才好！”
  齐允的泪水从左眼滑到右眼，又从右眼滑出，砸在地上，他说：“你没有错，我们也没有错，都没有错。我要去陪你哥哥了，只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的……”
  “不、不，不要死！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凌苑轩死了，司马封雍死了，莫攸歌死了，每个人都离开了我，每个都丢下我，我该怎么办啊……”付子谦一把握住他的手，不愿意放他离去，好像只要抓住了他的手，就能够抓住他。
  齐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今他呼吸都已经十分艰难，却还是勉强字字清晰地说道：“苏墨寒，我杀了你爹，你们……也杀了他，不管你恨不恨我，曾经答应我的条件，希望你能做到……希望你能……保他一命，这是崇和我，唯一的恳求了……”
  苏墨寒情绪复杂地看着他，所有的仇恨好像也淡淡隐去。一命还一命，还有什么可说的。良久，他点了点头。
  似乎是感觉到他点头，齐允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明黄色的布递给付子谦，而后什么也没有说，安心地闭上了眼……
  “启禀七玄主……总殿外的兵马出事了……玉晚镜不知道带了多少武林人士及长安城中百姓硬闯进来，还说‘若是伤了一个百姓，有可能就是你们自己的亲人’，将军已经下令不要强行拦截，他们……很快就要闯进来了……还有……还有绝云山庄、少林寺、洛月教的人，都已经汇聚在其中……”汇报的手下整个人都在颤抖，谁都看得出，七玄门大势已去，很快就要被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