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花落

31 叁壹 前奏


许宁爱屋及乌的悲伤不已,恨不得马上飞到孟林身边去。可她又算什么呢?她只是他的一个学生,凭什么找他呢?最起码在表面上她只是个旁观者。苏妍也因此有些难过,她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死去的人毕竟和许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宁一整天偷偷地掉了好几次眼泪了。慌得苏妍一个劲的安慰,惟恐旁人有所觉察。焦灼不安的过了好几天了,考试临近了,可孟林一直没有来学校。许宁整日坐立不安地翘首期盼着,直到高考的头一个星期,他仍旧没有来。许宁和苏妍不禁也纳闷,即使办丧事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呢?,都十多天了,早就该上班了。许宁再也无法空等下去了,决定放了学去孟林的小屋找他。为了撞见旁人不好说辞,许宁恳求苏妍陪同一起去。
    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应答,两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许宁忽然想起什么:“也许在她妈妈住的地方,”继而又为不知道具体地址烦躁着,后悔平时怎么不留神一下。苏妍赶紧安抚说:“别急,要不到附近打听打听,不是说不远吗。”许宁无奈地点点头,略带责怪的说:“这个人也是的,难道不知道我也会难过着急的吗,都快考试了,也不说和我联系一下。”
    “也许他因为母亲刚去世,心情肯定坏极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长时间不上班,你也不要着急,实在找不到他,先静下心来考试才是要紧第一的。”两个人复又跑到宿舍区平房一带挨家问起来。可是一无所获,两个人带着满腔的失落往回走。
    天色渐晚,华灯绽放,两个人饥肠辘辘的走着,谁也不说话,心情跌到谷地。“如果找不到他,我都没心情考试了。”许宁沮丧地说。“别这样。”苏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我着,耽误你不少时间。”许宁带着歉意。苏妍不计较地摇摇头。许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想让你再陪陪我,我现在真不想一个人呆着,心里老是慌慌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今晚去我那吧,好吗,我们一起做题,不会耽误功课的。”还能说什么呢,苏妍犹豫的点点头。两个人赶紧在路边找个公用电话给苏妍家里挂电话。苏妍的妈妈有点担心,要考试了,不希望女儿住在别人家里。苏妍只好撒谎说许宁家里有套模拟题很重要,想去看看,妈妈这才作罢。许宁感激地拉着苏妍的手。
    一进门,便看见许宁的爸爸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见她们进来,马上站起来。看到苏妍微微一楞,苏妍强按着狂跳不已的心,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他的目光毫无任何久别重逢的异样,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苏妍为自己一相情愿的激动而懊恼。
    桌上的饭菜有点凉了,阿姨赶紧拿到厨房去热。原来他一直在等女儿回来吃饭,真奇怪,往日都是许宁等他,今天他倒等起女儿来。每个人在餐桌上落了坐,苏妍有点恍如隔世,熟悉的餐桌、熟悉的灯光、熟悉的饭菜,可是眼前的男人却陌生了,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他今天看上去很冷淡,坐在老位置上,许宁刚一落座,便开口问她:“怎么回来晚了?”
    许宁心情并不好,没有精神头地回答着:“去书店看看参考书。”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女儿,关切地问:“什么参考书?不是要考试了吗,现在买参考书还来得及吗?”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苏妍一眼。苏妍的脸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许宁不耐地回嘴:“这有什么稀奇的,干吗这么问我?”语气很抵触。苏妍觉得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耍大小姐脾气,想是没有找到孟林的缘故,肚子里憋着一股邪火。
    他果然面色不好看,按捺着某种不快放下手中的筷子,静静地盯着女儿,看得许宁和苏妍都些慌慌的。他脸色暗沉,微抿着嘴,斟酌了片刻,他又说:“心情不好吗?爸爸关心你,怕你耽误了功课,难道不好吗?”许宁毕竟做了亏心事,也不好太过强硬,有点愧,便说:“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他隐忍着点点头:“好吧,吃完饭早点休息,别太辛苦了,但你今后也应该注意点,不要太散漫,回家应该准时,否则也应该打个电话。”
    “爸爸,你怎么这么罗嗦?我都这么大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大学生了,还要像看小孩似的管着我。”许宁不满地提高了声量,气横横的。
    苏妍局促着,许宁的骄横有些过火,她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代他难过。他的语气失去了刚才的温柔:
    “你怎么这么和我讲话,你妈妈刚才还打过电话问你的情况……”,话未说完,许宁忽然委屈地:“别和我提妈妈,我不想听,你要是想管以前做什么去了?”一句话堵过去,许延青一时语顿,苏妍硬着头皮在一旁感觉着父女之间的抗衡。
    许延青愠怒着,眼里有些发红,加重语气把话横过去:“所以我现在就要多管一些,不服气也要管,你现在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好,从明天起,我每天去学校接你,直到高考结束。”
    他的话一落,许宁和苏妍都有些诧异,对于这个安排有点措手不及。许宁更加地气愤,如同踩了尾巴地跳起来:“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爸爸。”他霸道地。苏妍头一次领略到他的脾气,比起爸爸张牙舞爪的叫嚣,他的内敛更让人窒息。
    许宁眼里涌上泪来:“你…你…,不讲理,如果那样,从明天起我不去上学了。”餐桌上剑拔弩张,连一旁的阿姨都惶恐着。苏妍想劝解,张了张嘴,终究觉得不合适,放弃了。
    许延青嘴角的纹路加深了,静默中蕴涵着寒气,一双眼闪过几道捉摸不定的光,苏妍头一次感到他的目光可以令人身上发冷,他好象变了一个人,这样的他是陌生而可怕的。
    他声音冷然:“你最好不要,否则——后果自负。”许宁的小脸紧绷着,咬着嘴唇,审酌着他话里的分量,毕竟心有所挂,渐渐的在两个人目光的较量中软了下来:“我以后按时回家还不行吗,你不要去学校接我,同学们看到会笑的。”许延青的脸色依旧阴沉着,看了看女儿,好象在掂量着她话里的可信度。
    苏妍胆怯怯地:“叔叔,我们今天真的去买参考书去了,别生气了。”许延青扭脸看了她一眼,漠然地说:“吃饭吧。”苏妍的脸腾地红了,一阵难堪。一桌人陷入到沉默里去,谁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品尝饭菜的可口了。
    第二天,中午一放学,许宁和苏妍打了招呼,便又跑了出去,望着许宁急匆匆的背影,苏妍不禁叹气,这个孟林是怎么了?
    许宁再次来到孟林的小屋,试探着敲了敲,依旧没人应。许宁无限失望着站在当地,望着那扇曾经为她开启无数次的门,现在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楞楞着,想走却又不舍,顺着门溜坐在地上,不知何去何从。一个身影轻缓地走到她的面前。许宁猛然抬头,望到一张日夜思渴的脸。
    孟林,终于看见他了。可是,他怎么这个样子呀。蓬乱的发丛中,一张青灰色的脸憔悴不堪,那双曾经如此清澈、率真的眼睛此时布满了红丝,两腮边稀稀落落的胡碴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添加了几分艺术家的懒散和颓废,仿佛比实际又老了几岁。他看到她,居然很平静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宁顾不及地扑在他的怀里,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看见了亲人,小声哭起来,哽咽中诉说:“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急死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孟林不动,任凭她在怀里抽动着。
    许宁感觉到他的平淡,抬起脸迎视他,脸上兀自泪痕斑斑,顾不得擦。孟林很自然地搬开她紧靠的身体,语调很是平缓:“别哭了,先进屋吧,”说完,扭开门锁走了进去。他的态度没有预想中的热切,想到他尚在丧母之痛中,许宁乖觉地跟着他也进了屋。
    屋内一派凌乱,却空荡了很多,几样不相干的小物件倚离歪斜地倒在上面,地上也有一些,床上盖着一块遮尘布,仿佛尘封着往事。地上铺着几张破报纸,还有几张搭在那在些七横八落的画框上。靠着墙根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旅行箱。许宁一楞,想不到这个曾经充满爱意的,载满她欢乐的小窝,变得有些陌生了,整个情景和他相得益彰。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许宁心内乱了起来。孟林用脚钩过一个凳子,拖到许宁跟前招呼着:“坐。”他的眼睛居然不看她。许宁禁受不住他淡淡的样子,戳在原地紧盯着他。孟林见状自己一屁股坐在上面,顺手点一只香烟,他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许宁走过去,蹲在他脚旁,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妈妈刚走,心里很是难过,可你应该……。”
    孟林伸出手来及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眼中一层浓厚的伤痛:“别说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个。”被拒绝后许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拂逆她的好意与关切,好象她是别的不相干的人,作为女人,即使只有18岁,但不成为所爱男人的唯一的避风港,这是一种自尊心上的挫败,许宁忍受着眼前这个可以谅解的悲痛男人带给她的难过。
    孟林慢慢转过脸,抬起那双疲惫、倦怠的眼凝视着她,这是再次见面后,他第一次认真地正视她,许宁怀着某种期许迎视过去。他的眼中一抹清冷而奇特的光,与以往不同的是,显得格外的平静、深沉,目光背后隐匿着思索和回味,如同重新认识许宁般而做着全新的研究,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更加的成熟、老练了,犹如经历了一场蜕变。
    许宁忽然觉得他变得陌生起来,神情中有种让人把握不住的飘忽,仿佛在回味从前,又像在思索着现在,只是没有未来。那种熟悉的不安困扰着她,他的陌生演变成一种新的抗拒,如果说从前是一种本能的挣脱,而眼下的抗拒是经历理性洗涤后的平静。
    “孟林,为什么这样看我?”许宁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无措。他所问非所答地反问道:“温习的怎么样了?”许宁点点头,等待着他。沉默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声音微哑着:“本来,我是打算这两天找你一趟,忙完这个又忙那个,一直不得闲,正好今天你来了。”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说:“我……我还是不能陪你考试了,现在心情很不好,只想暂时离开这个地方,明天就去广西。”他将头低了下去,一直不看她。
    屋内一片寂静,半响许宁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可胸口被什么堵在那里。她能说什么,他要走,这个消息令她所有的热情凉了下来。转而,千万个理由都不能和他一个丧母后的悲痛这一个理由抗衡,即使她要高考了,那又算什么呢!她一个活着的人,无法和死去的人挣什么,何况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她想哭,想喊,想大声说出她的不满和委屈。但面对孟林,她除了接受他的决定,无能为力。
    许宁的目光落在墙角边的旅行袋,原来他不是和她商量,征求她的意见,只是通知她一下,不管她心里是如何难过,多么的需要他,比任何时刻都渴望他的存在。许宁压抑住这个事实带给她所有难言的感受,在强大的失落和无奈下,她彻底的妥协了。从何时起,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他妥协,为了爱他,她渐渐放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他总是这样折磨她,这次最为严重,许宁的眼泪不甘心地流淌下来。可是却努力装出谅解的样子说:“你去吧,你在与不在,我都会安心考试的,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等着你回来给我庆祝。”
    孟林再次抬起头来,眼睛湿润了,望着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孩,一抹痛楚划过来。窗外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进来,几束光线中,可以看到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和绒毛,懒懒的,带着欲哭的悲伤。许宁背对着窗,一片逆光中,凝塑出一副朦胧而迷梦般的影廓,娇好的面容似真似幻的异常美丽,眼中弥漫着幽幽的悲伤和哀怨。这真像一副油画。
    孟林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庄严地,仿佛许宁是一件稀世的珍品般不能轻易的触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缓缓地滑过她的脸旁,托住她的下巴,尖尖的,惹人怜爱,许宁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在一片白净中投下一层暗影。她在等待,等待他的吻,他欠她的。
    可是他只是将她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去,好象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样子。许宁睁开眼,略带幽怨的望着他。他笑了,却很凄楚,声音有些哽咽缓缓地说:“你真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她心头所有的眼泪都融化在这句话中,一切仿佛释然了,她回味不已。
    孟林将头别过去,忽然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恨我。”
    许宁觉得“恨”这个字是否太重了,享受着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这次是带着真正的轻松说:“干吗这么说,我还想考出个好成绩给你看呢!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补偿我。”她又开始对他撒娇了。
    不等她再说什么,孟林猛然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沉重,如同赎罪似的叨念着:“记住,好好考试,不要辜负了所有爱你的人,即使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学习、快乐地生活,不要总是耍小孩子脾气,你有的时候太任性,记住我说的话,答应我。”许宁不喜他话中那股诀别的味道,由于他抱的太紧,令她无法动弹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好靠在他的胸口处发出闷闷的“嗯、嗯”的答应声,聆听他咚咚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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