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之初,吾本善

18 好娘子之圈一八


“小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棕墨扇柄的折扇缓缓合上,细长桃花眼带笑弯起。林子间清风乍扬,“簌簌”地带落修长竹叶,也将束发锦缎拂至身前。紫色镶金衣襟,墨绿锦衾在细薄罗纱之内,风雅倜傥。此人正是唤我小八要我别来无恙之人。
    我退开几步,望着他那张盈盈带笑之脸,手抵下巴费神寻思着此人会是谁。他见我打量他,非但不遮不恼,甚至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个身,以便我看得更细致些,脸上笑意也愈渐变浓。
    这人衣着配饰均为上品,若我没估摸错,他衣外的罗纱质地在芸小夫人的薄纱之上,他头顶的发冠也不比萧棠之那白玉差上分毫。这样一人,想是非商即官。
    “听说小八失忆了,现在看来,失忆倒是真的,不过,那贪慕男色之癖,真真是丝毫未曾忘啊。”
    贪慕男色?我拂了拂下巴,莫非我在身为萧棠之的夫人之时,也曾眷慕了他那张脸?或是...我俩...本就是...
    我拍拍额角,收起这胡乱的猜测。我记不得从前之事,可如今,只凭他这魅惑人心的笑颜,我也不会动半分心思。我斜眼觑了他一眼,将萧棠之的神色语气学了十成,“这位公子,你可是萧府之人?”
    “我浅墨逍自有我的来处,为何要做这萧府之人?”折扇一晃,“啪”地打开,学着倌馆的公子们,一下一下在身前扇着。
    我忍不住拂额,此人这等“温雅”姿态,当真是最入不了我眼的。相比之下,我倒是宁愿对着寡言的忟青主仆。不过,他方才似乎说他名为浅墨逍,这名字我貌似有些模糊印象。
    “浅墨逍...浅、墨、逍...”我嘴里斟酌着这几个字,脑中有什么将要破壳而出,却被那人给打断了。
    “小八可是忆起了我?”
    含笑之声,说不出的柔软,听得我脑门一抽一抽的难受。我赶紧一个点头,“记起了。”
    他突然不再说话,那神情似是被我的话噎住了,方才还扑闪着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脸上的笑也隐了去,摇扇之手,顿在胸前。“小八,当真愿意忆起了?”
    我略皱起眉头,纳闷不已,什么叫愿意忆起,若是只要我愿意便能忆起,我何至于这般自恼。于是,我便将早先想好之话丢给了他,“恩,忆起了,我记得你叫浅墨逍,唤我小八,与我许久未见。”
    “......”他怔了怔,接着闷闷笑出,逐渐演变成朗声大笑,“小八啊小八,还是如此有趣。”
    见他笑的快没了边,我步上前去,往他膝边踹了踹,警告道,“喂,喂,能不能不要这么放荡,这可是萧府,萧家三郎如今可是锦阳城城主。仔细招了麻烦。”
    “呵呵——”笑声止住,他提起折扇,趁我不备,向我的后脑勺偷袭了一番,“小八,你竟不想问我,我究竟是谁么?”
    激将法?不过,我还真被他给激起了,方才盯着他思索了许久的话,终是有机会问出了口,“浅...浅墨逍,对吧,既然你求我问,那我便问你,你是谁,你与我有何过往...最重要的是——”我拿开眼前的折扇,用力握住扇子另一端,逐字逐句沉声道,“我、的、过、去。你所知的,我的过去。”
    风又将他的发带扬起,拂着我的脸,酥□□痒。他喉间滚了滚,抿唇似在犹豫,良久方开口:
    “小八...我瞅着你如今的日子过着甚好,为何偏生要记起那些累人的往事。”他抽回扇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既然都是些过去之事,忆起了又有何意义呢?”
    低沉的声音,与萧棠之的清冷不同。从身后看去,我恍惚觉得,这浅墨逍,定是有故事之人。不然,不会无端释放出孤寂、消沉之气。
    我摇首,既然都问出了口,便要有所知,“不对,依你所言,既然都是些过去的事,何妨不该忆起?”我伸手将飘过我眼前的竹叶捉进掌心,紧紧合拢,细微的疼痛从手心传来,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浅墨逍,你可知,夜夜梦回之际,醒来却仍是一片空白;有人问起,却答不出自身来历,甚至不知生我者是何人;回到锦阳城...所有知道我的人,都用同情怜悯甚至耻笑的眼神看我;这一些,我可以不计较。这五年,我过得确实无忧,我也不曾想过要将脑中那些空白填满,尽管偶尔之时,我会试着努力回忆,梦中那些场景,究竟是否原本就属于我。”
    心底的直觉告诉我,我必须将这些年来的所想告知他,他才会带给我我要的。我松开紧握的手,深吸一口吸,接着道,“如今,我好不容易狠下心,想着,不管过去是痛是甜,我都要知道。可他们却都挑着拣着瞒了我,还有穗娘,我忆起了她,她却能瞒我五年。浅墨逍,你若再不帮我,下一人,我不知该寻谁。”
    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我头一次这生佩服自己,这一番话,被我说出并不稀奇,可被我说得如此煽情文雅,这还多亏了当初穗娘带我去听的那些戏曲儿。演完了,我静静看着背对我的那人,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四......八、九......
    “锦迟安。”
    果然,还未等我数到十,他便低低开了口,却依旧背对着我。我可不顾这些,只心里欢喜着比划了一番,掩住扬起的嘴角,凝神听他说完。
    “你是上一任城主府——锦家的八小姐,萧棠之是你丈夫。你亦是城主夫人。”
    “这些我的丫头之前已与我说了一番。可还有别的?”
    “别的何事?”他终于转过了身,面色不善,乌黑眸子盯着我,然后点头道,“那你问吧,若是我知的,我自会答。”
    “好。”我摸摸后脑门,琢磨着开口,“还是那个问题,你是谁,与我有何关系?”
    他直直立着,脸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手,来回拂着握在手中的折扇,“锦阳城朱墨楼的东家便是我,你我相识,不过因为一杯酒。你只需知道,我与你相交近十年,也算是至交了。”
    我眼角一抽,甚是不能理解,当初自己为何能与他成为十年至交。就现下看来,他的长相我不喜,他的性子...我虽不讨厌,却也无成为至交的可能。不过,说不定,以前的我,他这人正好与我相投呢。我挑眉,继续问他,“听说,之前的我,很喜欢萧棠之,萧棠之却不大理会我,那他为何娶我?我爹爹逼迫的?”
    “不是。”他缓缓摇头,眸中波光流转,分明是不赞同我的话,“是萧棠之上门提的亲。”
    “......”避重就轻,轻巧地回避了我之前两个问题,甚好,甚好。我闭闭眼,忍住再踹他一脚的冲动,“好,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我为何失忆?或是,失忆之前,我可有异样或可有找过你?”
    “小八,这可是三个问题。”他突然扯开嘴角一笑,“啪”的一下又展开折扇,态度神色转变之快,让我来不及瞠目。“你曾找过我,不过,只是如往常那般,找我拼酒玩笑而已。”
    “没有其他了?”我侧耳向前,有些怀疑他的话。独一无二说,我是与萧棠之大闹之后,被他掴了一巴掌才因恨离家出走。她们既然能开口,定是将能说的与我说了,不至于欺我。可浅墨逍却说我与往常无异,我不敢轻易信了。
    “你确定是失忆之前?”
    “大概是你失踪的前两天。对了,那日你似乎心情大好,赢了我的墨玉折扇也不曾拿了走。”
    “咦?”我低首咬着唇,心下懊恼,这事情是越问越纠结了。无奈,我只能复又抬首道,“那几日我难道不曾有过伤心失落之时么?”
    他侧过脸回忆了一番,才确定了与我道,“不曾。伤心失落,我从不曾见过,除却他带了一个女人回府,那几日你倒是夜夜醉倒在我的朱墨楼。”
    “一个女人?”我突然嗅到了奸/情的味道,方才耷拉下的眼皮,立马又抬起,睁大了看着他,期待他之后说的话。
    他轻轻撇了我一眼,又背过了身去,“良辰清。听说是在萧棠之的启蒙之师,现任城相,惑无心府上带回的。此间内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那几日,萧棠之夜夜宿与她那处。你便是为此才躲在朱墨楼不愿走。最后还是不甘心就此认输才自行回的萧府。”
    “等等,萧棠之是否唤她‘清清’?”我忆起那日倒在风月阁门前之时,脑中的一些残缺片段。
    “此乃他二人之间情/趣之事,我如何得知?你莫不是要我夜间躲在他床下偷听?”
    我撇撇嘴不语。然后听他道,“昨日见城主突然住回萧府,又听闻锦家仅存之子,锦七少锦苏廉也一同出现在萧府门口。随行的还有几位貌美女子,我便猜测,你该是回来了。”
    “于是你今日特意来寻我?”
    “正是。”
    我又垂下头,在听到“仅存之子”时,说实话,我的心狠狠的抽了抽,在七哥之前,还有六个兄长,如今,都不在了。曾经显盛了上百年的锦氏一族,如今只余了我与七哥。我紧紧咬住唇,忍住眼中溢出的眼泪,别过身,不在意的擦了擦,对浅墨逍道,“今日多谢你了。”尽管你所言并不曾有多少是我想知的。
    “这是赶我走了?”
    我不语。
    “唔,如此,我真是该走了。”
    我转过身面朝着他。他拨了拨身前的发带,对我又是粲然一笑,“若想知其余之事,朱墨楼,本公子随时候着。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这四个字,外加他微笑摇扇的模样,我脑中突地蹦出三个字:
    “钱、莫、笑!原来是你!”
    我大喝一声,他却往后一退,足尖一点,便飞身离去。畅爽的笑声也逐渐笑声在林子外。
    我咬牙使劲一跺脚。钱莫笑!这人竟是在我眼皮之下生活了五年!对门酒楼的说书先生钱莫笑原来就是我所谓的“至交”!若不是说书先生每日说完一段,必然加一句颇有特色的“不见不散”而非寻常的“且听下回分解”,我还真没能认出,浅墨逍便是说书先生!
    朱墨楼,甚好,浅墨逍,你给本姑娘候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