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散，下堂夫

秋色渐浓。
    镇子里搬来一户人家，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模样清秀温和，女子相貌美丽，并且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镇子很小，离都城又远，出入的人并不多，乍一见这对小夫妻，人们都十分好奇。
    但是民风淳朴，尽管人们有时候会偷偷看着他们，背后还会议论几句，但是看他们初来乍到，连一处安居的房屋都没有，还是有人很好心地告诉他们镇子西边有一处宅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如果他们愿意自己收拾打扫的话，可以住进去。
    年轻男子十分感激，带着女子便往那宅子而去。
    那宅子一看便是多年没人居住，院子里的草都长到快到腰间了，好在并不算太杂乱。年轻男子去隔壁借了工具，对女子说道：“公主，你在外面休息，等我收拾完了来叫你。”
    公主并没有退开身子，而是拿过一柄长刀，弯下身子开始割草。
    那男子正是顾桓，他见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过另一把长刀大把大把地割下草来，再拎了把锄头将草根都拔了出去。
    公主的手上被勒出了红印子，有一处还有鲜血渗出，顾桓皱了皱眉，想开口让她到一边休息，冷不丁听见她说道：“我听闻，你当初回家乡的时候，是阿宝帮你收拾院子。”
    顾桓一句话没说出来，喉咙里紧了紧，应道：“是啊，我除了银子请她给我帮忙，没想到她还挺厉害的。”
    “所以你后来才会那么喜欢她吗？”
    顾桓猝不及防，瞧着她不说话。
    公主笑了笑：“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其实我被罢黜出宫，你真的不必跟着来的。不然说不定将军的职位也还能保得住。”
    顾桓微怒：“你要让我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吗？说到底，你都是为了我。”
    “所以你宁可跟着来赎罪？”公主将长刀放下，勉力拿起锄头刨了几下，“那也很好，起码我知道你是欠了我的。”
    她将锄头扔下：“我累了，你先收拾吧。”说罢，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去休息。
    顾桓瞧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跟这个女子做了几年夫妻，却还是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不像阿宝那种头脑简单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忙到天黑，总算把院子里收拾出一块空地来，公主早已经进到屋子里，拿了湿布将里面仅有的家具擦拭干净。
    顾桓微微好笑，果然是皇室里呆惯了的女子，不想想晚上吃什么，却先把房子弄得干干净净。他转身去了邻居家借米，邻居也是一对夫妻带着个男孩子，人很好说话，二话不说就借给了他。
    公主见他回来，手里又有米，便道：“那我去煮饭。”
    顾桓连忙拦住：“还是我来吧。”
    让堂堂公主给他煮饭吃，会折寿也说不定。
    公主咬了咬嘴唇，憋出来一句：“不要小看我。”然后抢过装米的袋子就往灶房里走。顾桓担心她会烧了灶房，连忙跟在后面。
    果然到了灶房之后，公主开始淘米做饭，但是灶台一片冰凉，连个火星儿都没有。公主憋了一会儿，呐呐地回头：“这个火要怎么点？”
    顾桓赶紧过去生火，刚点着就被公主推着出了门。
    “行了，你是男人，还是先去一边呆着吧。”
    顾桓还想说两句，隐隐看见公主眼底有些不满，只得闭了嘴，乖乖走开，但是躲在一旁观看。
    公主淘了很多米丢进锅里，然后烧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加水。等加了水再过一会儿看看，锅里米干了，就再继续往里面添水。再过一会儿愣是从锅底冒出黑烟来。
    顾桓看得心惊肉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主大概是觉得饭煮好了，便断了一捧水倒进炉灶里，刺啦一声，火全都灭了。
    顾桓脸色有些发黑，但是里面的公主脸上更黑，全都是被烟熏的。
    不等公主往外走，顾桓赶紧跑回房间里等着。过不多时，果然瞧见公主端着两碗饭走了进来。
    顾桓正襟危坐，等着公主把碗筷摆放好，在他对面坐下。
    “我第一回下厨，做得不好吃请多包涵。”公主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顾桓连忙拿起碗筷开始快速往嘴巴里送饭。不管这到底算是米粥还是米饭，好歹是煮熟了，他一颗心放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吃。
    公主拿着筷子吃了两口，皱了皱眉，干脆放下筷子看他吃，等顾桓吃完，又把自己的碗往前一推：“这里还有，我吃不下。”
    顾桓也不多说话，接过来就吃，吃到一半听见公主说道：“锅里面还有好多，大概还有好几碗的样子。”
    顾桓愣了一下：“你放了多少米？”
    公主想了想：“我就是觉得，我要吃一碗米，你要吃一碗米，又担心你不够吃，于是就盛了慢慢两大碗米放进去，没想到出来这么多。”
    顾桓无语，只得暗暗准备努力在饭全都坏掉之前吃干净。
    公主看他吃了一会儿，又道：“我记得听说阿宝做饭很好吃的，可惜没有亲眼见过。我跟她比起来是不是差得很远？”
    顾桓往嘴巴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应了句，又继续吃饭了。
    公主面容平静，眼睛里却有一丝落寞。
    入夜，卧房里仅有一张破旧的大床，公主将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打算取些衣服铺在上面。顾桓摇摇头，去外面找了些稻草铺上去，才将那些衣服铺在上面。
    两人僵了一下，一起躺在上面睡了。
    其实因为床铺非常不舒服，与其说是躺，不如说是蜷缩。而公主和顾桓也是名符其实的夫妻，两人在新婚之时，便已经行过夫妻之礼，只是后来这样的事情便很少做。到后来顾桓离家，两人更无夫妻之事。
    深秋的夜里凉意十分，两个人铺了一些衣服又盖着一些衣服还是觉得寒冷。两人累了一天，公主躺了一会儿便沉沉入睡，顾桓感觉到公主的身子微微发颤，想来是动得狠了，便伸手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取暖。
    公主的眸子半开半闭似睡非睡，可也没有挣脱，只任着他抱着睡了。
    一夜过去无话，第二天顾桓便拿了银子去镇子的铺子里买了被褥，又买了米菜，先还了邻居，然后剩下的倒进屋子里被收拾干净的米缸里。
    有那么一瞬间，顾桓觉得，自己也挺适合居家过日子的。
    公主把房间最后的清理工作完成，此刻正坐在院子里休息，一看见顾桓回来，便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然后往灶房里去。
    顾桓想想昨天吃的不知名的饭食，犹豫了一下想开口，但是看看她的背影，还是闭上了嘴。
    今天公主做饭有了进步，米饭稍显干了点，不再像米粥了，并且还拿着青菜和肉尝试着混在一起炒了炒，尽管味道奇特无比，但也不是不能吃。
    顾桓闭着气把饭吃完，忽然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又更上了一层楼。当初以为只能吃阿宝做的美食，现在觉得公主做的饭就算再难吃他也吃得下去。
    倒是公主自己尝了尝觉得很不好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住了下来，平日里话也不多，但是也决计不可能吵架。有事没事的时候顾桓会去镇子里找些事情来做，比如写写字画，或者帮人做点差事挣些银子。
    其实两个人离开都城的时候带的银子很充足，公主的那些首饰卖了也够两个人吃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有备无患还是好的。
    除了公主偶尔会提起阿宝的事情，顾桓则绝口不提，时间长了，公主也就不说了。
    两个人都以为日子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那人一进院子，先是吓了公主一跳：“阿宝？！”
    接着她认出了面前的人，很快镇定下来：“沈颜？你来做什么？”
    那容貌与阿宝一般无二的女子冷笑道：“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是把我收做身边的丫鬟了？您这么一离宫，我没了主子，在宫里面受尽欺凌，您于心何忍啊？”
    公主冷声道：“既然你能出宫，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你跟着我又有什么好处？况且我也不记得当初对你很好。”
    沈颜鼻子里哼道：“你拿我当成姐姐，使唤我做又重又累的活儿，不就是为了一泄心头之恨吗？只可惜不管你怎么做，顾桓的心都不在你身上。那时他对我百般照顾，应该也是冲着这张脸去的。他看着我会想起姐姐啊！”
    公主终于惊慌起来：“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银子，你快点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我偏偏不走。就算姐姐不在，还有我呢。”
    两人说话之际，顾桓已经走进了院子，一看见沈颜禁不住怔忪了一下：“阿……”但是很快顿住：“沈颜？”
    沈颜立刻拜倒：“顾公子，别来无恙啊？”
    顾桓点点头：“你怎么来了？”
    沈颜道：“自从你们离宫，我便无所依靠，千里迢迢寻到这里，还希望公子可以收留，哪怕做个粗使丫鬟，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顾桓皱眉道：“你既然出宫，倒不如去寻一位夫婿过日子，何必还要……”
    沈颜黯然道：“公子应该知道我的心意，除了赵公子，我这辈子不会嫁人了。但是因为姐姐和赵公子双宿双飞，所以我早就断了红尘的念头，只求收留。”
    顾桓有些为难，但是看看天色已晚，也不好赶一个女子出门，只得说道：“那今晚先留下，明日再作打算。”
    公主本来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忽然将手里做了一半的东西摔在地上，进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