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绝代

  先皇经过短暂的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老太后的要求。
  第二日，他就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去了他整日整夜朝思暮想的那个地方，他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家’，虽然不比宫殿，却比宫殿温暖上无数倍，因为那里，有着他愿意去保护的人。
  可结果，却让先皇不敢相信。他记忆中那个温暖快乐的‘家’。早已人去楼空，就好像对方有意不让他知道一样，他找遍了城里所有他们曾经去的地方，甚至是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没有一个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整整找寻了她一个月后，他放弃了。
  他知道，她是故意不让他寻到她，也许，她甚至是离开了这个地方，没留下一点线索，哪怕是一封信，一张纸。
  他知道她的性格，虽然柔弱，却有着绝对的固执和坚强，她向往自由，从不愿意被拘束，当她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虽然痛苦，却早已开始盘算着逃离他的身边，为了自由，她可以舍弃自己的爱情。
  她永远的走了，就像她不过是春天里会前来筑巢的鸟儿，在冬天即将到来时就会离去。但是他却无法肯定，明年的春天，她还会不会再回来。即使她回来，他也无法在同一个地方等待。她带着他们的孩子，走的干干净净。
  屋外的风带着凉意拂来，当騫代感觉到脸上的冰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知道，自己是被人抱给神殿的巫女的，她从小就知道她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可是她无所谓，因为从没得到过，所以不会有失去的悲伤。
  可是现在，她突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父母那悲伤的过去，她突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诠释自己的心情，而当她能够张开嘴时，只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浸在唇边，咸咸的，而且很苦。
  “你……是怎么知道的？”
  背过身，騫代不习惯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匆忙的擦干脸上的泪迹，没看到枸杞眼中闪过的疼惜。
  “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我的责任，就是保护你。”
  什么？
  騫代陡然瞪大了双眼，没有回头，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握成拳头，然后又放开。
  脑海中先皇看着她的眼神，和看着枸杞的眼神闯进脑海。
  她本来已经不想要去弄明白的事情，这时候突然全部都明白了。
  为什么神殿里从来不允许男人踏入，却一直都有枸杞。
  为什么她从有记忆以来，枸杞就一直在身边。
  为什么总是说着要保护自己的话。
  为什么总是在院落里练习着武功。
  为什么她从第一次开客栈开始，就有一堆由他推荐而来的店小二。
  为什么那些店小二的行动力总是那么迅捷。
  就好像终于一层层拨开了云雾，騫代的双眼越睁越大，越睁越大，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支撑住自己，才能不被接二连三袭来的打击给击垮。
  呵呵……
  什么嘛。
  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是假的。
  “那是你的责任，从出生时，就已经被决定好了的。”
  原来，这才是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自己身为巫女大概也是一早就被决定好的事情，自己一直信赖的人，口口声声的保护和陪伴，也不过是因为责任而已。
  那自己到底一直到现在所信任的都是什么呢？
  突然之间，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笨蛋。
  努力让自己能够迈开脚步，身体却止不住摇晃起来，仓促的伸手扶住桌子，虽然已经尽力控制了，全身也还是不可抑止的逐渐颤抖起来。
  记忆中一直很宝贵的风铃，笃定的眼神，都被这一瞬间狠狠撕裂。
  “代……”
  枸杞看着眼前不断颤抖的肩膀，疼惜的想要上前扶住，手伸到肩膀上方，却不知道该怎么放下才好。
  “你……到底是谁。”
  想要扬起嘲笑的唇畔，却僵硬的只能发出颤抖的声音。
  枸杞看着騫代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陡然变得遥不可及，他一直想要欺骗自己的。她不回去，就不再是金兰最有权利登上王的宝座的第一公主。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却突然明白，无论她是不是要放弃那个地方，她的身体里始终流着皇室的血液，她的职责总会催促着她回到那个本就该属于她的地方。
  金兰历届王位继承人中，不是没有过女子，那些女子个个胆略过人，巾帼不让须眉这个词在她们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先皇回宫的一年后的一天，接到神殿巫女的书信，信中没有具体说明，只写了请他择日去一次神殿。
  那时候，先皇以及之前的祖祖辈辈们，都十分看重这个守护神殿，所以第二天先皇便领着当时十分信任的几个家臣去了神殿，而其中，就有枸杞的父亲——大内侍卫领军。
  当先皇到了神殿，等着他的，是当时的守护巫女。她的手中抱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小娃，还有一封简短的信。
  先皇接过信，刚看了几个字就陡然激动起来。
  他认得，那是他这一辈子最爱的那个人的字，而信中则说，那个小娃，是他的女儿。
  “那为什么，没有带我走。”
  为什么还要把她一个人留在神殿里？
  即使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即使找了枸杞来守护她，难道这样她就能很快乐吗？
  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还好，可是现在要她怎样才能快乐起来？
  “王不是没想过带走你，可是比起让你承担整个国家的重任，以及皇室里残酷的血肉斗争，他更希望你活的自由。”
  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自由？”
  騫代嘲讽的牵起一丝笑，转身看向枸杞。
  “作为神殿的巫女，就是自由？”
  “可是，那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如果那里很安全，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四处流浪？”
  枸杞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但是仍然想为先皇尽力解释。
  “王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騫代的唇紧抿成一条线，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深思。
  枸杞转身靠在窗棂边，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他隐约明白，这样四处流浪却让他感觉很快乐的日子，似乎已到了尽头。
  他从小跟着父亲习武，在王决定把騫代留在神殿时，他因为和騫代年纪差距不大，加上他的父亲又一直很被器重，从那之后他就离开了家，被派到神殿保护幼小的騫代，而他的父亲则对外宣告将他送出了大陆进行历练。
  “我四岁时就被指派到你身边，而这件事，只有我爹和先皇知道，直到神殿被毁，我瞒着你回了一次家，带出了一部份的侍卫。”
  而那些侍卫，就是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店小二。
  也就是那时，现任的王知道了他回来的消息，以为是外出历练十多年的他准备回来接替领军的位置，没想到他却不领情，领军的位置由他爹举荐了他的弟弟，而他则被封为第一大内侍卫。
  嘴角边扬起一抹嘲讽，枸杞缓缓的摇了摇头。
  对于金兰必败这一点，不用騫代说，他也能料到。
  毕竟，一个国家的治理，马虎不得，而这个昏君，居然像他这种只靠着他爹的功绩，从来没在朝廷干过事的人，也可以被封上如此光鲜亮丽的称号。
  这样的国家，自然是必败无疑。
  “你一直都在骗我。”
  肯定的语气词，騫代抬起头，居然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我……”
  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为自己辨解的资格，枸杞看向騫代，一脸的抱歉，手指却把窗棂紧紧的捏住，力气大的几乎要把整个窗棂都给拆掉。
  “永远，也是假的。”
  騫代继续保持微笑，并且越发笑的灿烂。
  枸杞陡然瞪大了眼睛，终于恍悟过来騫代把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全当作了自己的责任。
  “我没有……”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騫代摇摇纤细的食指，嘴角的酒窝几乎要浸出蜜来，枸杞却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代！我……”
  枸杞捏紧拳头还要再开口。
  不行，他什么都还没有对她说过。
  不能就这样被她误会！
  “住嘴。”
  轻轻的两个字，从騫代口里听来，却冷的不似人间温度。
  笑颜如花的表情从脸上退去，騫代脸色惨白，连额头上都冒着细密的汗珠。
  似乎刚刚的两个笑容，已经耗去她太多力气。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国家灭亡与否，还是眼前这个男人，都不重要了。
  她突然很羡慕她那个自由自在的娘，可以什么都不要的那种洒脱，试问这个世界上，又能有几个人做得到。
  该说是自私么？
  可是此刻的她，也很想要得到那种自私。
  那么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拂拂衣袖就可以毫不眷念的离去。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本来心里还舍不得大家，觉得要离开他们总是有种背叛的感觉，但现在好了，至少她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背叛。
  该松口气吗？
  可是先被背叛了的自己，又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枸杞看着神情逐渐淡漠下去的騫代，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不曾如此遥远，心慌紧揪着心脏，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爱她！
  他一直都那么爱她！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误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