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叶

三百九十、相见时难


    
    嘉王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对女儿的眼光有些骄傲。就那天的表现看,虽然司徒玄应与吴迢远各有千秋,但是还是比不上周景渊那般人中之龙。而且,那周景渊不似是个追名逐利的人,之所以来拜访自己,多半还是真的对女儿有意。纵然心中千般不舍,嘉王还是愿意成全一对有****。
    清瑜既想当面问问周景渊个究竟,又觉得不好意思。联想到如今陈帝驾崩,她这个嫡亲孙女守孝又是三年,如今周景渊已经不小了,身份地位又高,结果还不知如何,清瑜是既担心又期待。
    不过在父亲面前,清瑜实在不便过于表露心迹。她匆匆告辞,离了书房,逃也似的跑开了。
    陈洪恺哪里看不出清瑜的小儿女心思,苦笑摇摇头,将墙上挂着的天下堪舆总图取了下来。如今他虽无皇帝之名,却已经大权在握。虽朝中内宫还有些制肘,但总算是摄政之王,治国强兵满腹壮志。看着地图想到如今天下乱纷纷的形势,一时也出了神。
    清瑜才匆匆回到颐珑轩,便见红药满脸惊喜未散的迎了出来。清瑜定了定神,忙问:“这是怎么了?”
    “小姐”清瑜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半大丫头从旁冲了出来,直往自己怀里扑。清瑜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震。再仔细看,趴伏在自己怀中的不是帘红又是谁?
    清瑜又喜又伤感,忙搂着帘红道:“你……你回来了?太好了”
    红药在一旁跟着抹泪,劝道:“是陆管家听小姐的吩咐,打发人去延州一带寻觅,费了好大功夫,才找着帘红送了回来。她才进府一会子……”
    清瑜见帘红在自己怀里哭得似个泪人儿一般,忙劝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让我看看,你瘦多了。”
    帘红抬起苍白孱弱的小脸,呜咽道:“奴婢真怕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清瑜掏出帕子给帘红擦拭,自己也跟着掉泪。
    红药忙道:“快进屋吧。好好陪小姐说说话。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去。”
    清瑜拉着帘红往屋里去,见帘红一身粗布衣服,虽然还算干净,却没有从前跟着自己的时候那般讲究了。忙又指使人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帘红素日针线好,也爱打扮,在丫鬟里也是出挑的。可是这大半年沦落得,也没功夫想那些了。
    清瑜将帘红推在椅子上坐了,亲自倒了茶来。帘红受宠若惊的接过,谢了又谢。清瑜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纱碧呢?你们走散了?”
    清瑜不提还好,一提纱碧,帘红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哀声道:“小姐,纱碧她……她怕是被蒙古人抓去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姐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
    清瑜悚然一惊,忙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派人去找纱碧。你快跟我说说,当日是什么情形?”
    帘红这才将当日她们经历的遭遇哆哆嗦嗦的说了。听说当日纱碧一个人回头去引开蒙古人,清瑜是又感动又难受。纱碧比自己还小,手上也只有跟自己学的几招三脚猫功夫,她是如何鼓起勇气,敢于面对杀人如麻的那些蒙古军人?
    还有师伯无印,算得上清瑜医术上的大半个师傅,竟然与一只扁毛畜生同归于尽,死后都没留下个全尸。况且,若不是无印牺牲自己毁了那一对鸟儿,只怕清瑜悟空她们一路上早就被追踪到,也逃不到巴州了。
    自那以后形单影只的帘红惶惶不安,只能躲在那山洞里。晚上偷偷出来刨树根,捡野果充饥。她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况,既怕清瑜她们找回来不见自己,又怕蒙古人还没走。就这般如野人似的在山里躲了几个月。后头若不是遇到好心的猎人,将她带出崇山峻岭,只怕帘红早已葬身兽腹。
    即使后头出了大山,帘红也没有好日子过。延州离京城千里迢迢,感应寺已经化作一片焦土。她又不敢在乱世中透露自己的身份,怕给清瑜惹上麻烦,只能边乞讨边流浪。足足走了一个月,历经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这才在临近州县一座小城中落脚。那里的一位酒楼掌柜见帘红实在可怜兮兮,心生怜悯,这才暂且收留了她。帘红咬牙做着粗活,好不容易挣下几个银子,方才托人打听,得知府城有一处嘉王府名下的产业。忙请人写了信,求爷爷告奶奶托人送了过去。只是帘红手上既无半点凭证,身份又只是个丫头。那照顾嘉王府产业的小管事也不知真假,不大想伸手。恰逢此时陆管家派出来的人经过,见了帘红的信便立即找了过去,帘红这才给人找到,租了马车送回京城来。
    清瑜听帘红结结巴巴的说完,心里早就痛作了一团。忙一把将帘红搂在怀里,忍不住泪如泉涌。翻来覆去只会说:“苦了你了,都怪我……”
    帘红经历这大半年的艰辛,方知从前自己在嘉王府中的日子是落在蜜罐一般。即使在感应寺那几年清静无聊些,也是吃穿不愁,饱暖不差的。如今换上这好绸缎做的衣服,坐在陈设得富丽堂皇的小姐闺房里,不由得恍如隔世。
    清瑜既心疼帘红的遭遇,又对当日抛下她与纱碧感到愧疚,顾不得尊卑之别,嘘寒问暖,不停的帮帘红收拾这收拾那,好似这会帘红才是小姐,而清瑜倒是个丫鬟。
    帘红哪里受得了这个,再三推辞不过,趁着木樨进来有事,夺门逃了。清瑜还想追出去,红药忙道:“小姐莫要追了,还是让我来照顾她吧。回头帘红还要在小姐身边待下去的,给人看见了会怎么说?您就别好心办坏事了。”
    木樨也道:“红药说得有理。小姐您放心,要赏要给什么东西,您只管开口,我开了府库随时给帘红送过去。她的忠义我们都知道,只是说到底,这也是做奴婢的应该做的。毕竟上下有别,您就别为难人为难自己了。”
    清瑜也知道她们说得有理,只得叹了口气,任由红药追出去了。
    木樨这才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小姐,这是姿生堂的徐掌柜亲自送来的,交给我的时候还不放心,非想亲手交给您。那会儿您被王爷叫去了书房,我哪里敢打扰?那徐掌柜不便久待,只得托我转交。临走时还再三嘱咐,要小姐好歹给个回信。”
    清瑜一愣,忙伸手接了过去撕开来看。却见大信封里套着个小信封,那小信封上落款正是“九公子”。清瑜心中一跳,急切想知道周景渊这会送封信来,是什么意思,忙展开来看。
    这一看清瑜顿时变了脸色。
    木樨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忙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清瑜颓然坐倒,低声道:“他明儿一早便要回去了,父王的帖子怕是接不了了……”
    木樨一愣,追问道:“谁要回去?回哪儿?王爷要请客吗?是谁这么大胆子,王爷的约都敢推?”
    清瑜摇头苦笑,转身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有事先去忙吧。”
    木樨见清瑜罕见的下了逐客令,也不便啰嗦,忙辞了出去。
    待木樨走了,清瑜关上门,将那信又看了一遍,忍不住有些自苦。周景渊信里说,他本想当面拜会,奈何因事情耽搁,滞留在成都日久,又突然收到梁国的急信,需要他立即回国,这次恐怕是来不及登门了。他知道清瑜如今重孝在身,不便外出,匆忙间只得写一封信作别……信里充满落寞与无奈。
    周景渊与清瑜二人,一个是梁国亲王,一个是陈国摄政王之女,平素里别说见面,就是通封书信也难。这次若不是蒙古人侵略陈国,襄王引兵来援,二人也不会有机会重逢。要是错过了这一次,将来再见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二人都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一次错过,可能就一辈子错过了。
    清瑜咬了咬嘴唇,她不能任凭他什么话也不留下就走。哪怕冒险,今日也要出去一次。清瑜一横心,脱下了孝服,命红药找了件下人的衣服换上,头上用黑纱巾遮了。预备乔装去一趟姿生堂。
    红药虽然想劝,但是看到小姐脸上决绝的神情,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临走时,清瑜想起来,匆匆打开柜子,将一个小黒木匣子取了出来,用手帕巾包了,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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