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春风吹满园

沈乾前脚刚走，小王爷后脚便踏进来了。他一屁股坐在离桌不远的软榻上，不满地皱起眉头，瞪着大眼，“谁家有这么个妹子定会被烦死的。”
    叶十七轻轻笑道，“送到别院去了？”
    小王爷瞪了他一眼，“既然不喜欢她，还关心作甚？”
    叶十七笑着点头，“好，好，不关心她。”
    小王爷却腾地站起身，向着叶十七一掌打去，叶十七微微一仰，连着椅子向后退了几尺。小王爷哈哈大笑起来，“都道你叶十七多情，其实最是无情。你让爷去九月楼，就不怕那姓林的有危险？”
    叶十七扶着额头，手指轻轻扣着扶手，“此刻五王爷应该知道东西在九月楼了，他今晚定会派人去。你的人只要坐等时机，定能将他的人一网打尽。”
    小王爷笑呵呵地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闻了闻，皱着鼻子道，“碧螺春？爷不喜欢。”放下杯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上，长舒了一口气道，“真不怕那姓林的有事？爷看他倒是个蛮有趣的人。啧啧，你还真忍心拿他做饵？”
    叶十七想起那个不拘细节却又胆大包天的人，笑了笑，“是他自己要偷走的，可不能怪我。有梨木他们在哪儿，定然不会让他出事。只是，五王爷要是得知你跟他作对，你怎么对付？”
    小王爷冷哼了一声，“他能怎样？他当年狠心放火烧死大哥，又狠心把二哥送边关去送死，又怎么会对我怜心？你不知道他得知皇上封我为侯时的那种表情，简直要把我给吞了。”
    “他自然是知道皇上想你们父子分裂，而你又顺着皇上的意思，才如此生气的。”
    “爷不爽！天下哪有父亲如此无情？爷要夺走他的军权，爷要去西关代替二哥打一场胜仗。”
    叶十七摇头笑道，“好了好了，天下都知道小王爷的雄心了。只是小王爷你太无心机，以后要多听杏花的建议。”
    小王爷突然红了一下脸，小声道，“你找个什么谋士不好，偏要找个……找个……”
    “找个什么？”叶十七反问道，“现在还觉得他是一般的小倌？梨木观察他那么久，定然是因着他有谋略才送过来的。”
    小王爷嘿嘿笑道，“这样说来，九月楼大部分都是你的人？那姓林的岂不是被当猴子耍？嘿嘿，你如此待他，他若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你瞧见他骗爷时的那嚣张模样没有？真是该治治。”
    叶十七双眸又是春光流转，他轻轻道，“自然不会让他知道。”
    次日，初阳未升，叶十七却一早站在三古茶楼窗口。
    已是中春，微风吹拂，姹紫嫣红。叶十七抿嘴微笑，品着一杯香茗。
    旭日东升，叶十七依然立在二楼窗口。烈日当空，叶十七依旧立在二楼窗口。红日西斜时，他还立在二楼窗口，只是嘴角笑全无。眼眸黑漩流转，看不出情绪。
    “阿六。”
    “少东家，有何吩咐？”
    叶十七转身放下茶杯，“昨晚行动不顺利？”
    “回少东家，昨晚行动顺利。小王爷甚是高兴，正在酒楼请兄弟们喝酒。”
    既然顺利，为何他却还不来？叶十七眯起眼睛，“九月楼情况怎样？”
    “九月楼虽然有些损失，并无大碍。只是，梨木公子受了点伤”
    叶十七点头，缓步下楼，不知不觉竟来至九月楼门口。他眼眸一转，微微一笑，颇为悠闲地走了进去。只是一进去倒下了一跳，戏台塌陷了一半，上面用金线绣的九字也掉了下来，厅内一片狼藉，连侧厅那副秋日茱萸图也被戳了一个大洞。
    “公子请回吧，今日不营业。”
    叶十七抬头，看见二楼廊上站着一个精瘦如猴的人。“在下找林公子。”
    “找我家公子有什么事？”
    “就说姓叶的找他。”
    “姓叶？叶公子？叶公子上来吧，我家公子在梨木公子房里，小的带你去。”
    叶十七随着他进了一间房，一进门却是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叶十七抬眼一看，屋里摆着一张雕花大床，林缘君端着一只碗坐在床头。他转过脸来，看见叶十七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跑向他，一边还讪笑道，“昨日出了点事，把我们的约定给忘了。叶公子这边坐。”
    叶十七看向床，床上躺着梨木。梨木见到他也是一愣，突然脸一红，沙哑着声音道，“其实并无大碍，是春风公子定要梨木喝药的。让公子见笑了。”
    叶十七点了点头，向林缘君问道，“出了什么事？下面厅堂乱七八糟的。”
    林缘君嘿嘿一笑，一边坐下来喂梨木喝药，一边道，“也不知惹了什么人，上来就要抢东西。幸亏有梨木在身旁，不然早被那黑衣人给扒完皮了。”
    叶十七抿嘴笑道，“也不知林公子得罪了什么人。”
    林缘君却似不在意，“我得罪的人多了趣，也不差这几个。以前都是……”都是沈哥哥在一旁招架，可是……他展眉笑道，“梨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先好好伺候着。”
    梨木又红了脸，看了看叶十七，赶忙又转开眼，“公子，只是擦伤了皮而已。”
    林缘君点头道，“擦了皮也要喝药。天气越来越热，发炎了怎么办？”
    梨木抽了抽眼角，乖乖地喝他递过来的药。
    叶十七半眯着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立起身，走至床边，弯腰摸上梨木的脉，又喝了一口林缘君碗中的药，突然叫道，“不好。”
    林缘君手一抖，手上的药碗差点就掉了。“叶公子在这儿大惊小怪什么。”
    叶十七作势惊恐道，“梨木本无大碍，只是他的体质喝不得这种药。你这不是害他么？”
    林缘君手又是一抖，“此话当真？叶公子懂医？”
    叶十七乜了他一眼，“林公子不信也罢。你且看看他，是不是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烫？”
    林缘君低头一看，梨木的脸果然越来越红，伸手一摸，果然是烫的。“这可怎么好？侯三，快去叫郎中。”
    “林公子视在下为空气？”
    林缘君抬头看他，悻悻道，“忘了叶公子懂医。”
    叶十七弯腰塞给梨木一颗药丸，“吃了这颗药就好了。”
    林缘君怀疑地看着他，“这药果真能吃？”眼见梨木脸上的红晕慢慢消退，这才放心下来。
    叶十七却拉起他就走。林缘君叫道，“诶，诶，这是去哪儿？”
    叶十七也不回头，只拉着他往楼下走。“小王爷急着要那铁戒指。”刚出楼，叶十七却忍不住笑意笑起来，胸膛起起伏伏，耳边的发丝也被他笑得飘逸缭乱。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蒙蒙浓浓的暗色笼罩着叶十七，像裹住一颗耀眼的宝石一般。林缘君虽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心里却不觉有些毛骨悚然。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手，小心翼翼地后退三尺，小心翼翼地看着笑得欢畅的某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叶公子为何笑得这般灿烂？”
    叶十七抬眼看着他，心里痛快得如一股清泉由心尖缓缓流下心底，沁得他的整个心肝滋滋润润，说不出的畅快。“林公子实在好骗的很。”方才只不过是玩笑，眼前这人竟然当真了。
    林缘君眯起眼睛，额头泛着青烟，“叶公子的意思是，方才梨木脸红额烫之事并非药物所至，而是他伤势所导？”
    叶十七翘起嘴角，“他本无大碍，也无需喝药，林公子喂药实在是多此一举。”
    林缘君捏起拳头，一股火气由心冲向四肢，只想把这人揍上几拳。但是，他暗压住怒火，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伏羲琴，被小小地捉弄一番也罢，也罢。
    叶十七仔细瞧着他脸上的表情，仿若观赏雕刻精美的玉雕一般。只听耳边隐隐传来马蹄声，他转身一看，一匹黑马由远而近。马上坐着小王爷，那两条舒展的浓眉以及闪动的眸子，无不昭示着他的兴奋。
    “边关有事，皇上要爷赶过去。”
    叶十七把头转向林缘君，林缘君愣了愣，方才想起铁戒指的事。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那枚铁戒指来递给小王爷。
    小王爷使劲摸了摸铁戒指，嘿嘿笑道，“有了这东西，还怕边关那几千死士不听爷的！”
    叶十七却问道，“杏花呢？”
    小王爷轻蔑地低头看着他，“爷自然会带着他，你不用着急。给爷照顾好郡主。”说罢，一扬鞭，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黑暗里。
    林缘君了然道，“原来是小王爷看上我家杏花了。”
    叶十七却面无表情，眼中的光亮不见了踪影，像周围的夜色一般深沉起来。
    林缘君见他不说话，自己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看着夜色慢慢吞并整个老城，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夜风吹拂，不远出几棵树婆娑作响。近处的一些酒坊杂铺都亮了灯，九月楼门前的灯笼也被点亮。暗红色的灯光照亮了叶十七的侧脸，另一边却隐藏在黑暗里，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绪。
    只听叶十七懒怠清凉的声音道，“也就只有这样了。”
    林缘君眨了眨眼睛，“现在叶公子可否告知元龟前辈的下落了？”
    叶十七沉声笑起来，“你倒一心只记挂着这个。元龟老头行踪不定，只有我们去寻他了。”
    “我们？”
    叶十七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林公子愿意一个人去找？”
    林缘君干笑了两声，拱手正色道，“如此，多谢叶公子了。”
    叶十七轻笑一声，转身走进夜色。“明日来三古茶楼。若再食言，便不带你去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