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深吻

第十六章 放手去爱(一)


    她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猛地醒悟过來,才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自己,而她之前害怕接受他,会给自己带來伤害。其实伤害有什么可怕的,她又不是沒有被伤害过。她害怕的是被爱的感觉,害怕被爱过又失去爱的感觉。这些年來,负面情感她学得太多了,甚至无师自通。但是,对于爱,她还停留在理论阶段,说起來七窍玲珑,玻璃心肝,看似什么都懂,却不曾真正地实践过,甚至不懂得怎么样去爱一个人,去给予和付出。英文有一句话叫:nothingcanconquerlove,butlovecanconquereverything.
    这种无坚不摧的情感令她害怕,她怕自己会变得软弱。这些年她恪守的情感信条就是,要想不被别人拒绝,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拒绝别人。但是他赐予她勇气,使她敢于迈出那一步,她决定要试着往前走。
    她从床上坐起來,看着桌子上的那束玫瑰花,色泽秾艳,娇嫩欲滴。她起身走过去拿起那花束,细细看了老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瓣,扔进玻璃杯的牛奶里,过了片刻,又摘下一瓣,扔了进去。
    透明的玻璃杯里,乳白色的牛奶上面漂浮着红色的玫瑰花瓣,颜色纯粹,对比鲜明,营养又美观,色泽光润,赏心悦目。她托腮坐在旁边静看,不像是看一杯牛奶,倒像是在看一段人生风光。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莫名奇妙的饱和状态,亦不觉得饥饿,心里、胃里都是满满的,脸上都蒙了一层细白的光。
    纯洁坐上出租车,说了本市一家著名酒店的名字。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她回味刚才的事,禁不住悲从中來,落下了两颗眼泪。
    这对母女实在是欺人太甚,完全不尊重她。一个公开她的私人信件,一个私自借出她的卧室,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完全置她的**于不顾。她觉得自己太悲哀了。她自幼好强,在被爱和被尊重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被尊重,但是这世上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几个人,她们既不爱她,也不尊重她。
    她的父亲很看重自己的权威和事业,有自己的小圈子,在那个圈子里,绝大部分人围着他转,他享受这种功成名就的感觉。他平时在家不苟言笑,大约是怕失掉了做父亲的威严吧;负担自己家庭的同时,还帮衬着妻子的娘家人,家里三天两头有客人。其实甄家也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只怨许家沒有更富一点的亲戚。他虽然偶有抱怨,但大多数时候是乐意的。他需要他们的感激和仰望,喜欢有人称赞他有实力,能成事。他好面子,有种小市民式的沾沾自喜。像今天这种事,如果她跑去问他,为什么要让别人占了她的房间,他肯定觉得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能够想象出那场景。
    他是那样的,喜欢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摆布别人,经常用自己的价值标准去要求别人,许多事情在他眼里,都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是一个男孩,那么父亲可能会对她好点,关注得多一点,可惜她不是。他很明显地偏爱男孩,希望他把自己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尽管也并不是什么宏伟大业,却不妨碍他敝帚自珍。
    过去的种种,她即便是平素想起來,也难免心酸,今晚被这些事情一刺激,又勾起许多委屈的伤心事,实在忍耐不住,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泪流满面,那眼泪真像是断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前面的司机抬头从镜子里看见这个年轻的姑娘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又见她提着行李,心想:八成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纯洁也知道肯定会给司机发现的,索性痛快地哭一场,估算着快到酒店了才收拾心情,把脸擦拭干净,从随身包里拿出粉盒,对着镜子扑了两下,掩饰泪痕,又将擦拭过的纸巾塞进包里。稍后,待车子到酒店门口停妥,她即刻付款下车,提着行李箱,进了酒店。
    正在服务台出示证件订房,手机忽然响了。
    她一看,是风炳辰。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接听键。
    “新人度蜜月去了,我好想见你。”
    “现在不行,我有别的事。”
    “噫,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纯洁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干脆顺着他说:“嗯,感冒了……”
    “怎么搞的?”
    “可能是夜里空调开的太低了……”她随口扯谎。
    “吃药了沒有?我马上过去看你!”
    纯洁连忙阻止他:“沒关系的,不用麻烦了----”
    风炳辰哪里听她的,问道:“需要我带个医生过去吗?”
    纯洁无语了,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恰在这时,服务台的小姐说话了。
    “好了小姐,这是你的房卡,1608号房,电梯从这边过去,在左手边。”
    纯洁接过房卡,对她点头道谢,勉强露了个微笑,然后提起行李朝电梯走过去。电话里传來了风炳辰诧异的声音:“你住酒店?你在外地?”
    事到如今,纯洁只得告诉他:“嗯,回老家有点事……”
    风炳辰更诧异了,“你回老家还用住酒店?”
    这又问到了纯洁的隐痛,她苦笑一声道:“沒办法,家里的房间不够。”
    风炳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真的感冒了?”
    纯洁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告诉他:“沒有。只是刚刚哭过,嗓子有点哑。”
    “你哭了?”他似听到奇闻。
    “本來不想告诉你的。现在,你可有把柄尽情取笑我了。”纯洁努力自嘲。
    “为什么?”
    “一些琐事,不提也罢。”
    “我必须知道。”他语气一变,竟凛然有种无法抗拒地威严,听得纯洁一愣,静默了几秒钟才道:“这件事说來话长,我想你听了可能不太愉快……”
    “到底什么事?”
    “你看娱乐新闻了吗?”
    “沒有。”他答,顿一下又问,“难道和萧忆山有关?”
    纯洁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她不过提了一个娱乐新闻,他就马上联想到了萧忆山身上。但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风炳辰听完,在电话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纯洁这时已经进了酒店,正准备打开行李箱,闻言停住手上的动作,蹙眉道:“很好?”
    “知道你的眼泪不是为萧忆山而流的,我感觉很好。”
    “……”纯洁噎住了,好气又好笑。
    “这件事就交给我來处理吧。”
    “你要怎么处理?”
    风炳辰笑了,“当然是用钱处理。必要的话,可能也会使用恐吓威胁的手段,具体细节你就别管了。明天一定能把信件拿回來,并且保证他沒有留下备份。”
    纯洁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心理上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轻松了下來。她在理智上质疑他的话,情感上却十分信任他,真是怪事。
    “你安心休息吧,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再一个人哭了,这样我会心疼的。”
    “……”
    纯洁以往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很肉麻,但此刻由他说出來,她竟觉得很温暖很感动,一颗刚刚在泪水里浸泡过的心又暖了过來,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他。风炳辰也差不多摸透她的个性,知道她情感内敛,不善表达,道了声“晚安”,便主动挂了机。
    纯洁看一下时间,觉得肚子有点饿,然后下楼去吃东西。她并不曾在飞机上吃东西,只是喝了点果汁。她一直处于盛怒状态,真是气都要气饱了,哪里有胃口吃东西。现在,和风炳辰通了电话,情绪得到纾解,心情好转,自然也就有胃口了。
    吃好晚饭回來,打开笔记本上网。那帖子还在论坛首页飘着,跟帖数量又猛增了许多,回帖内容却是五花八门,有骂楼主的,有路过围观的,有认真分析笔迹的,有怀疑炒作的。
    他们自成一派,各说各的,偶尔彼此谩骂几句,相互攻击对方脑残。
    纯洁极有耐心地看下來,沒有发现那楼主的身影,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一下,拿出手机拨给萧忆山,依然是沒有接通,不知道是否在躲记者。出了这件事,想必有很多记者都在找他求证。
    她打不通电话,有心发讯息,但思來想去不知道如何措辞,只得沉默。原來他真的给她写过信,遗憾的是她沒有收到。他们的命运是错了齿的轮子,沒有在正确的轨道上行进。
    她不无惆怅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七点便醒了。这段时间以來,醒得最早的一次。心里有事就睡不安稳。起床进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一看,眼睛肿了,虽然不太明显,但想到中午要回去吃饭,赶紧重新躺回床上,用热毛巾敷在眼皮上。
    无关美丑,她只是不想让她们看出自己哭过,不愿意暴露软弱的一面。
    几分钟后,拿掉毛巾,再到镜子跟前细看,似乎消了一点点,又好像沒什么。沒办法,只能靠化妆了,隐形眼镜也收起來,换戴那副细窄的黑框眼镜。
    梳妆完毕,九点半的时候,有人來敲门。
    客房服务送來一份丰盛的早餐,另有一束娇艳异常的红玫瑰,香气扑鼻。
    纯洁一看,不由得笑道:“你们还给客人送花吗?”
    对方微笑道:“这是一位先生送來的,指定交给1608号房的客人。”
    纯洁一怔,“是吗?”
    “这可是进口玫瑰,我们要是给每位客人都送这么一束,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关门大吉了。”对方略带恭维地开了个玩笑。
    如此看來,只能是风炳辰了,除了他,也沒有人知道自己住这里啊。
    纯洁由衷地高兴起來。
    她拿起那束花看了看,问道:“那位先生还在吗?”
    “这我不清楚。”
    “谢谢你。”
    送走了客房服务,她立刻拨电话给风炳辰。
    刚一接通,他便笑着问道:“收到花了?”
    “收到了。”
    “喜欢吗?”
    “不错,请继续保持。”
    “沒问題。”风炳辰笑起來,声音清朗得让人一下子联想到碧海蓝天,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清爽感觉,“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游泳池。”
    “时光?”
    “是的。”
    闻言,纯洁不由得有些失望,不过她也不敢奢望他会亲自跑來送花,能够收到花,她已经很开心了。
    “对了,萧忆山的那两封信,我让人送到我这里了……”
    “什么?”纯洁大吃一惊。
    “抱歉,我实在对信的内容很好奇。”他的语气却一点抱歉的态度也沒有。但是令纯洁感到吃惊的,是他居然真的能够拿到信?未免也太神奇了吧!
    “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让专业人士去办的,具体方法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金钱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信上都写了什么?”
    “信还沒有送到。”
    “哦,”纯洁略觉失望,沉默顷刻,又道,“再请教你一个问題。”
    “嗯?”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家酒店的?我知道昨晚我们通话的时候,你听到了房号,但是她并沒有说酒店的名称,你怎会知道是哪家……?”
    风炳辰不由得笑了,“怎么,难道你怀疑我在你身上装了跟踪器吗?”
    “呵呵,”纯洁也笑了,“你太神通广大了,让我敬畏。”
    “我这么做可全都是因为你,你却反过來怀疑我,太会伤人了。”
    纯洁被他半真半假的哀怨语气说得不好意思起來,赶紧道歉道:“对不起,我太多疑了,请你原谅。”
    “我在网上搜索了酒店,然后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去问的,幸亏你不是住的小旅馆……”他说着略顿一下,学着她昨晚的语气道,“本來不想告诉你的。现在,你可有把柄尽情取笑我了。”
    纯洁心里感动,却忍不住道:“这也太傻了……”
    风炳辰发出一声哀叹,“你看,你果然开始取笑我了。”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那样就不叫惊喜了。而且你那时候应该已经睡了,我不想为这么一点小事吵醒你嘛……”最后一句的语气拖得有点长,近乎撒娇。纯洁仿佛能够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视觉上的记忆,他的容颜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瞳仁里,只要她的眼睛不瞎,哪怕是身体毁坏,大脑失忆,也将会永远看见他。
    “我忽然很想见你。”
    这句话她冲口而出,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她沒有像往日那样感到懊丧,沉默片刻,她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想你了。”
    电话彼端沉默半晌,然后他道:“不要关机,我到了给你电话。”
    纯洁合上手机,幸福地张开双臂,朝身后的床上仰面倒了下去。
    她一大早起床,原本是打算早点回家,催促文茜去拿信件。现在,风炳辰已经把信件拿了回來,她也就不急着回去了,闭嘴眼睛躺在床上回味,回味刚才的通话,回味他们曾经相处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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