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我在青州等他，等他的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迎我过门，谁都不知道他这一去便成了永别，我只记得那天，有个浑身是血的小厮敲开了楚家大门找到我，将铃铛递给我，他说，长安在来青州的路上遇到了山贼，摔下悬崖，气息奄奄，临终之前紧紧的篡着这个铃铛，将这个铃铛交给那个小厮，让他亲手交给我。”
  楚连城苦笑：“我以为我是最可怜的人，日日夜夜痴痴等着千里之外的夫婿，夫婿没等到却等到这么个噩耗，那段时间，我消沉无比……是我对不起娘亲，我总以为我最可怜，可是却忘了娘亲忘了爹爹，娘亲见我伤心，心情也抑郁，又偏偏染上了伤寒，怕我担心一直强撑了，等到我终于发现的时候，却已经回天乏力了。”
  楚连城终于忍不住靠在楚碧城的肩上，压着嗓子低泣道：“是我对不起娘亲。”
  楚碧城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着。
  “他们都不愿意你这样的。”楚碧城终于开口，“长安和娘亲都在天上看着呢，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更何况不是还有我们么，还有我，还有爹爹。”
  楚连城红着眼眶点头：“错误有一次就够了，这样的代价太重，以后我要好好照顾爹爹照顾哥哥……”
  楚碧城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掉眼泪：“现在没事了，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妹妹了，以前是我照顾不周，但是以后不会了，你说的对，错误一次就够了，这样的代价太重……”
  “哥哥？”楚连城纳闷的问，“你说什么？”
  楚碧城笑道：“我说，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我的妹妹，谁敢再让她伤心，我便是拼上整个楚家，我也不会让他好受。”
  楚碧城牵起她：“咱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爹在家肯定等着咱们用午饭呢。”
  “恩。”楚连城顺从的点头，抹了抹眼睛。
  “对了，连城，你带回来的那个哑巴……好吧好吧，是念之，你打算怎么办？”楚碧城问。
  “这次我肯定能够完全治好他的，那时候他能说能跳的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哥哥还不能随便帮他安排个什么位置在楚家么？”楚连城反问。
  楚碧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牵着楚连城轻哼：“凭着你这么信任哥哥我，我也肯定能安排好这么个人。”
  楚连城笑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楚碧城背在身后的手背着楚连城朝着身后做了个动作，身后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便归于寂静，楚碧城满意的笑了笑：“那是自然，我做生意是最好的，做哥哥也是最好的！”
  “咦……”楚连城食指刮了刮脸颊，“哥哥羞羞……”
  楚碧城满不在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给他治疗，需不需要什么工具，我叫人给你准备。”
  楚连城想了想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不能有人打扰，念之需要静养，楚府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我总觉得不是很合适。”
  楚碧城想了想道：“这个没关系，咱们苏县不是有个别院吗，这些天桃花早谢了，没人去赏花，那边很是清静，而且有山有水的，是个养伤的好去处，而且那里离家也近，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来来回回又快又方便。”
  “这样就最好了。”楚连城松了口气，“为了念之的伤，我可操心了两三年呢，这次终于能治好了。”
  兄妹两人相携走在小道上，说说笑笑，太阳暖暖的挂在天边似乎在看着他们笑。
  楚家代步的马车可比她们回青州坐的马车要舒服多了，车厢大了不少，厢内贴着窗下安放着一张软榻，软榻前支着一张小几，小几另两边放着两个矮凳，另一侧的车窗下也设了一排矮坐，整个车厢足足可以坐下五六人还有余，带着的行李包裹药材统统放在后面的三辆车上。
  赶车的是楚碧城安排的人，念之和楚连城面对面坐着。赶这辆车的人是五六，红玉早已跑出去和他一起坐在车辕上，楚连城握着左手腕上的铃铛蹙着眉，爹爹哥哥很不寻常的没有留她在家，即使能够看出他们的不舍，但是他们也没有挽留，总有些不对劲。念之倒了杯热车递给楚连城，楚连城才微微收回思绪。
  目送着楚连城走远，楚老爷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碧城怅然的收回目光，扶着楚老爷进府：“爹，我安排了很多人在连城身边，苏县离家也近，有什么事咱们也能及时照顾到，您别担心。”
  楚老爷摇了摇头：“冤孽啊！”
  楚碧城垂着头：“爹，我看连城也想通了，昨我和她说话都能感觉她长大了不少，况且，那时候，也不能怪连城啊。”
  “我怎么会怪连城。”楚老爷叹了口气，拍了拍扶着他的楚碧城，“我只希望连城平平安安的，当年是我识人不清才会引狼入室，那孽障住在咱们家这么久我竟然没发现什么不对，是我老了……”
  “爹，您也别自责了，是我介绍他给家里人介绍给连城的，要怪也是怪我。”楚碧城自责的说，“若不是……”
  楚老爷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算了算了，别说了，提起那个孽障我都心情不好，还是岚之……唉……”
  第三十五章
  即使没有盛开的桃花，但是绿树青山环绕的院子还是让楚连城心情大好。
  四周也没有什么住户，很是安静，即使不如回春谷，但是也确实
  如楚碧城所说这是个适合养病疗伤的清静地方。
  红玉叉着腰指挥着跟着来的人上上下下的打扫着，楚连城则歪着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品茗，念之坐在她对面。
  “你可真的想好了？”楚连城问，“这次不同以往，我也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试验过，更何况是要将你脸上的腐肉刮下来，念之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念之看着楚连城，缓缓摇头，一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最后指了指楚连城。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信他。
  楚连城抿紧了唇低着头，最终低声笑起来：“明明是有八成把握的，可是越是临近的时候越是有些担心，我怎么会辜负你的信任呢。”
  念之勾着唇点了点头。
  “你住西院。”楚连城说，“你先去休息吧，我把需要的东西整理一下，咱们明天就开始。”
  一一清点了翌日需要的工具药材之后，楚连城始终控制不住不去乱想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
  通过这么久的治疗排毒，又有两株神草融入药引，念之体内的毒素虽说未有尽除，但是也造不成什么大碍了，唯一难办的就是他脸上的伤。
  那些伤本就是因为身体内的毒性未有排除承受不住而蔓延至脸上的，但是身上的毒解了，脸上的伤却未消。
  楚连城认真的看过了，那些伤口上的肉都已经腐烂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剔除这些腐肉，让新肉重新长出来。
  她可以用薄如蝉翼的刀片将那些腐肉尽数刮下，但是这也仅仅只是想象，从来未曾在别人身上试验过。
  楚连城不知道会成功还是失败。
  但是三年来的治疗付出不是白费的，她总是希望能够亲手治好念之，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诸流水，希望能够第一眼看到他恢复容貌的模样。
  她想，念之是可以拒绝的，只要他反对，她便不会接续下去，也许会想其他的办法用其他的法子，不会用这种烈性的手段。
  但是他说他信她。
  躺在床上，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尽量让自己放松，她本以为会睡不着的，结果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大天亮了，整个晚上甚至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她也以为心里会不平静的，接过等到念之吃下沉香丸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她拿着刀片在他脸上下手的时候，心里平静的不可思议。
  她专注的注视着手下的伤痕，小心翼翼的抚平那些伤口，然后沉稳的上药包扎。
  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从容不迫胸有成竹。
  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念之由于沉香丸的作用还沉睡着，楚连城最后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走吧，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了。”楚连城挥挥手说。
  红玉跟在她身后关好门窗。
  这一夜，楚连城难得的想了很多，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念之的时候，那时候他双目犹如一潭死水，问他他不答话，针灸放血不叫疼，看到毒蛇蜈蚣在他身上爬似乎也不害怕。
  还是现在好，问他话他会答，会表现自己的喜怒，会提示自己喜欢的厌恶的，甚至有些不懂的东西问他，他也能答出一些。
  楚连城脑中翻来覆去的是这几年和念之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开始为他诊断的时候，他的木然无神，后来那些以毒攻毒喂他毒药的法子，他也波澜不惊，渐渐后来他的双眼也会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却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顺从着，从来没有哪怕一次的反对与胆怯。
  脑海中的画面一幅一幅的向后落开，最终留在昨日刚刚到达苏县的时候，他指指自己，指指自己的心脏，再指指她。
  他信她。
  楚连城闭着眼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大概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个全身心信任着依赖着她的人，楚连城莫名的有种成就满足感。
  这种感觉还不赖。
  怀抱着这种感觉和对念之完全恢复之后的期待，楚连城勾着唇角沉沉睡去。
  许是心中有所挂念，楚连城之后日日都起的很早，洗漱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跑到念之的房间里为他诊脉换药，关切的问他可有不适，得到预料中的否定的答复之后又忍不住不停的反反复复的叮嘱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