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
  ……
  正是那日楚连城与楚碧城在楚夫人墓前的对话。
  不知多久，说话的两人终于停下，许长安眼神难测。
  许久，终于艰难开口，声音喑哑：“五经，你去安排一下，让这两位……不，四书你去，叫人安排好客房，请这两位先生在上京好好休息休息，要是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办到。”
  说完，疲惫的偏了偏头，一手支额闭上了眼。
  四书领命带着两人退下，五经六艺神色复杂，担忧的看着许长安。
  许长安忽的嗤笑一声：“她居然是这么……六艺你先下去。”
  六艺看了看许长安，又看了看可以留下来的五经，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听着“吱呀”的关门声，许长安颓然的放下手，摊开手掌，一手鲜红。
  五经惊讶的扑上去：“主子，你怎么……怎么……”
  许长安笑着推开五经，用完好的那只手的衣袖一下一下的擦着手掌上的鲜血，一边笑道：“我以为她怨我恨我……那时一直是你跟着我的，当时她没认出你，我以为，我想着她忘了我也好……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
  “你说，她最爱的那个许长安死在接她成亲的路上，那我呢？”许长安依旧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你说，我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五经心疼的看着许长安，不知如何安慰，只一遍一遍的说：“楚小姐也不是真的忘了，她还记得和主子你一起的那些好时光的，她一直也是喜欢着你的啊。”
  “是啊，可是她喜欢的那个许长安已经死了……许长安早就死了。”许长安停下擦手的动作，顿在原地，“如今的许长安，不过是她的一个病人而已。”
  五经急忙劝慰：“但是那也不能怨你啊，谁也不知道先皇那时候驾崩，要是您不赶回来主持大局，这天下怕又是另一番景象，齐王爷哪有您这么英明，要是齐王爷……主子，那这江山之大，可有何处是你可以落脚的地方啊！”
  “呵……”许长安苦笑一声，一手磨砂着座椅，沉声道，“如今身居高位，哪有当初那么自在……”
  五经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话来，谁都没有他理解，这三年来，即使许长安多么想要出宫想要看看楚连城，但是却一直没有去，每日除了上朝便是批阅奏章或者和朝中大臣商议国家大事，最大的活动范围便是去御花园逛逛，通过地道来许府歇歇。
  便是楚连城在许府的那些日子，许长安也是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起床回宫上朝，午后带着新一天的奏章回许府。那些日子，许府主人的书房堆满了应在御书房的奏章。
  他一直都知道。
  楚连城走的那天，许长安渴望的眼神，五经想着，要是没有了身上这些枷锁，许长安那时候大概会跟着楚连城一起去青州吧。
  “在青州的那些日子，虽然我是带着目的去接近楚碧城兄妹的，但是他们是真心待我，如今每次空闲下来的时候，心中想的俱是那时在青州的时光，那几个月竟然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最开心多的一段日子……”
  五经垂着头，一室默然。
  半晌，许长安忽低声道：“齐王，除了急功近利一些，其实也挺好。”
  五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主子你……”
  许长安却笑了，看着五经却又像是看着虚空，眼神飘渺：“世上怎么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五经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知道许长安肯定有了自己的决定，便是他劝也劝不住的，低垂下头。
  即使这个决定来的意外，却竟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五经心下叹息。
  “我要好好想想。”许长安敲着桌面，思绪飞转，渐渐陷入沉思。
  窗外树叶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深，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斑斑驳驳的打在走廊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树叶形状的小阴影。
  窗外身着粉色绣衫的女子捂着嘴以免发出声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半晌，屋内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起身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的离开。
  终章
  青州的三月总是妙不可言的，清甜的水，笑颜如花的人，还有漫山遍野的桃花。
  楚连城却没有心情赏花，这些天总是在做一个梦，梦里很多人很多事，让她头昏脑胀的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有时候恍惚觉得梦中的事情才是真的。
  哥哥担心她混混沌沌的，她唯有苦笑。
  那日她遇到一个老仆，她恍惚记得是岚之府上的，老人家疯疯癫癫的，连城不放心她，又不敢接近，一接近就被她大骂，只好远远的跟在她身后，想着等她安全回家就好了。
  但是没想到老仆去了一个令她至今难忘的地方。
  她听见老仆对着墓碑喊少爷，她远远看见墓碑上的是顾岚之之墓！
  哥哥明明说他岚之不是去求学了吗，怎么……怎么……
  那以后她日日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有岚之有她还有那个别扭的哥哥，她不知道哥哥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虽然相信他是不会害她的，但是心里总有些害怕。
  像是回忆一样，先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渐渐的就梦到长大一些的事情，知道近几天每天夜里梦到的都是一片鲜红，鲜红的血液中不仅有岚之还有……长安……
  每次趁楚碧城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去岚之的墓边，她恍惚觉得梦中的事情重要，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有多重要，恍惚觉得梦中的事情是那么的真是，感同身受，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她忽然就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在她的记忆中，岚之是远走他乡求学去了的，刚刚回青州的时候不是还收到了岚之成亲的消息么，但是那个老仆即使是疯颠颠的，但是为什么会去祭拜岚之的墓，青州叫顾岚之的，可只有他一个呀。
  她和哥哥觉得岚之应该是好好活着的，但是那个墓碑，岚之的墓碑，也没有人会可以作假啊！而且顾家在青州不是挺好的吗，但是却举家迁移，至今无人知道他们在何处，若是没有大变故为什么要离开。
  而且正好是在三年前……
  脑子里两种记忆吵得她头疼无比，念之担忧的看着她。
  “无事……”连城摇了摇头，她不想让别人担心，幸好哥哥爹爹这些天很忙，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但是念之天天跟着她，这些事瞒谁都瞒不住念之，但是她偏偏只能说出自己都不信的借口来。
  楚连城站在河边顺着河水的方向看向不远处的拱桥，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长安的时候，他正站在桥下对着她笑，灿烂得像是整个春天的阳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脸上。
  梦里那一片一片的鲜红不仅仅是桃花，还有鲜血，或者是岚之的或者是长安的，她亲眼看到长安手上的长剑没入岚之的身体。
  她情愿不信。
  她记忆中的许长安永远是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模样，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温暖，或者有些迂腐，但是从来不会拿着剑。
  她记忆中的长安永远会看着她，温柔的听她说话，会赞同的点头，对人对事都是温温和和的，从来不会对人怒目相视。
  她记忆中的长安会为他弹琴看她跳舞，会陪她看鲜艳的桃花，从来不会让鲜红的血液溅到袍子上，更何况剑尖指向的那边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顾岚之。
  楚连城就看着桥渐渐的发起呆来。
  就这么看着看着，恍惚间好像真的看到长安在桥边对她笑，温温和和的笑。
  楚连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仔细的辨认了一番，果然是许长安！
  楚连城看着许长安朝她渐渐走近，捂着胸口咳了咳，走到楚连城身前。
  楚连城没动，但是随着许长安的脚步渐行渐近，渐渐的看清他的模样。
  许长安脸色苍白，眉宇间仍有几许疲倦之色，但看到楚连城的那一瞬，却是真的高兴的，带着惊喜的语气：“楚楚……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你怎么会到这里？”楚连城不自觉的想到梦中他凌厉的眼神和那三尺长剑，不禁后退了半步，瞬间又觉得自己失礼了，干巴巴的问道。
  许长安像是感受到那一瞬的抗拒，笑容淡了淡，但还是打起精神道：“不是你邀请我来的么？”
  楚连城皱眉。
  许长安心底暗自叹息道：“我府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这次是出来玩玩的，听你说青州的桃花是一绝，我想正好到了这几天，青州的桃花应该正是时节，于是我就来了。”想了想道，“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果然是你！”楚碧城气冲冲的赶来横在连城和长安之间，咬牙切齿的盯着许长道：“你居然还有胆子来青州！”
  许长安笑了笑。
  楚碧城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楚连城看了看楚碧城和许长安，脑中忽然有个想法渐渐成形：“哥哥，是我请许公子来的。”
  楚碧城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皱着眉。
  楚连城视而不见楚碧城的愤怒和许长安的惊喜，笑道：“许公子舟车劳顿，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现在楚府休息休息吧。”
  “我不同意！”还未等许长安欣喜答应，楚碧城便反应过来，坚决反对。
  楚连城握着楚碧城的袖子撒娇道：“哥哥，连城和许公子也算是熟人了，连城在上京的时候很受许公子的照顾，既然人家来了咱们青州，咱们也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许公子呀。”
  楚碧城本不同意，但在看到楚连城期待撒娇的话语和劝说下，最终黑着脸无奈答应，许长安虽然觉得连城叫他许公子生疏了，但是能够就近住在楚家，更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事情，便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