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

第554章


至于死的的凶险算得了什么,任何修天道的人都义无反颇,甘之如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于死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韩柏的心舒服了点,道:“那靳冰云是否精神有点问题呢?”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切勿胡思乱想,靳冰云能被言静庵选为传人。姿质应不下于梦瑶。况又身兼魔师宫和慈航静斋两家真传,怎会如此不济。不过她究竟处于何种禅境道界,则非我们这些旁人能够明白的了。”
  韩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时,她确处在非常失意低沉的状态里,回静斋后又遇上言静庵的仙逝。恐怕……”
  范良极徐徐呼出一口香草。点头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说法,以言静庵出神入化的功力,难道不可以多延几年寿命吗?尤其她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应该可控制何时仙游。她故意让自己最关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遗骸,其中必有深意,极具禅机。”
  浪翻云听到言静庵的名字时,眼中露出莫名的伤感之色,神情木然,片晌才接口道:“范兄说得好,靳冰云的失意落漠。皆因她爱上了庞斑。后来庞斑超脱一切,立地顿悟,由魔人道。她也由苦恋中解放了出来,才有毅然返回静斋之举。她的赤足,正代表着放下一切,进入忘情的禅境,绝不是神智出了问题。”
  范良极道:“老浪你和言静庵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浪翻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每个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代表着人在这苦海无边的俗世间苦中作乐的努力。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梦幻般地不真实。只有在某一刹那,我们受到某种事物的引发和刺激,精神才能突然提升,粉碎了那梦幻的感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再次“真”了起来,成为毕生难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了意义。”接着沉沉一叹道:“静庵三次纾尊降贵来见我浪翻云,使我生命里多添了三段难忘的经历,浪某真是感激零涕。范兄苦苦追问,不外是想知我是否爱上了言静庵。又或言静庵是否爱上了我。这样的答案。范兄满意了吗?”
  范良极听着他这番放人深思的说话,和语里言间伤感之意,沉默下来,不再追缠。
  韩柏却给他的说话挑开了情怀,轻轻道:“自从看到梦瑶在我眼前来了又去了,我忽然对所有人世间你争我夺的事感到无比厌恶,那都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像靳冰云在听雨亭写字,藉字通禅,凭书入道,使生命融和于天地万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了这一刻的真谛。”
  范良极出奇温和地道:“你既能有此体会,应为梦瑶进入死关而欣慰,为何每当独自一人,又或对着我时,都苦丧着脸,不怕令梦瑶失望吗?”
  斡柏双目立即湿了起来,叹道:“无论她是成仙成佛,对我这凡人来说。总是死了,再不会回来,仙踪不再。你这些天不也是郁郁不乐吗?连吵架的兴趣都失去了。”
  浪翻云微一挥手,厅内灯火全灭,但由左侧窗台透人的月色,却逐渐增凝,现出厅内的家具和三人的黑影。
  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
  人和物失去了平时的质感和霸气,与黑暗融合为一三人各自默思,分享着这带着淡淡哀愁的平和时光。
  浪翻云摸着酒杯,想起那三个美丽的经验中第一个片段开始时的情景。
  一个月后他才遇上纪惜惜。
  那时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爱游山玩水,连续登上了五个名山,在一个美丽的午后,他由黄山下来时,偶然发觉山脚处有个青翠萦环的古老县城,游兴大发,朝城中走去。
  他沿着山溪,纵目看着这由粉墙黑瓦的房舍,与黄绿相间的阡陌田园综合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延绵不断的山水书卷。
  县城入口处有两行庞然古枫耸立着,际此深秋时节,红叶似火,环荫山村,令人更是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但浪翻云却升起丁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
  每当他见到美丽的枫树时,他总有这种感觉!
  红叶那种不应属于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哀伤的美丽,挑动着他深藏着某种难以排遣的情怀。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
  近年转为游山玩水,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
  这刻目睹枫林灿烂哀的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一把温柔娴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道:“浪翻云你为何望枫林而兴叹?”
  浪翻云没有回头。淡淡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小有灵犀一点通!是否言静庵斋主法驾亲临?”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欢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的了!”
  浪翻云倏地转身,脑际立时轰然一震。
  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
  最令人动容是她在那种婷婷,身长玉立,弱质纤纤中透出无比坚强的气质。
  一袭男装青衣长衫,头文士髻,温文尔雅。
  清澈的眸子闪动着深不可测的智能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倾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浪翻云深吸一口气道:“言斋主是否特意来找浪某人?”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皮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言静庵那对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了顷刻后,充满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了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若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闲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万勿拒绝。”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纾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才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水。横卧于绿水青山间的大水牛?”
  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了古城门前高达三丈,用青石砌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缕的斗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黄山古县”四个实无华的大字。
  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炊烟起,宁和安逸。
  一道水清见底的溪流,由黄山淌下,穿过了古县城的中心,朝东流去。
  数百幢古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于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水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言静淹低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白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二幢院落建组成。互相通连,每栈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水磨漏窗,层吹分明,极具古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打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
  这时有个老农,赶着百多头羊,匆匆由远方山上下来,蹄音羊叫,填满了远近的空间,却丝毫不使人有吵闹的感觉。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那边走,浪某就随你到那里去。”
  言静庵边走边道:“听浪兄话里的含意,今趟静庵来找你的事,应该有得商量了。”
  浪翻云道:“只要言斋主吩咐下来,浪某必定如命遵行。”
  言静庵欣然道:“静庵受宠若驾,这个小东道更是作定了。看!到了!”指着小巷深处,一布帘横伸出来,帘上书了一个“茶”字,随着柔风轻轻拂扬,字体时全时缺。
  浪翻云打心底透出懒闲之意,加快脚步来到茶店前,可惜门已关了。
  两人对视苦笑。
  言静庵皱眉道:“这景兆不大好吧?刚才我问人时,都说入黑才关门的。现在太阳仍未下山?”
  话犹末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通:“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麻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欢喜,知音难求,还来是客,今趟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那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了贵人雅士,斋主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两人凭窗而坐。楼下传来老汉冲水烹茶的声音。
  浪翻云悠闲地挨着椅背,把覆雨剑和行囊解下挨墙放好。看着苍莽虚茫的落日暮色,和那耸入云端、秀丽迷蒙的黄山夕景。
  有这言谈高雅,智能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换然充满生机,使他这惯于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
  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这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交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那是浪翻云从未试过的一种动人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才感到自由适意,可以专心去思索和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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